第49章

  所有人都叫她栗姬,哪怕是在她迁居掖庭后,在她因沉疴难医,撒手人寰后,人们依然这样称呼她。
  她闺名是什么,家住何方,全都无人知晓,陈阿娇也不知道。
  来世再见吧,栗子。
  下辈子,我们谁也不要做什么人的妻子了。
  *
  阿娇看着面前的红墙,扶着墙根走过去,想起来自己曾经没有开口问母亲的那个问题:“前方无路,该怎么办呢?”
  皇宫里不会没有路走。
  有人兜兜转转,一生都在皇宫里走着老路。
  有人则走向了“死”路,不需要再考虑下一步要如何走。
  第43章 秘密
  ◎胶东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陈阿娇在宫里住不上几天,但要日日跟着王皇后处理宫里大小事物,学习礼仪。
  窦灵犀当年费尽心思没能教会她的礼仪姿态,她现在只用了不到半个月就全都学会了,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全无娇宠长大的小姐脾气。
  按照规矩,陈阿娇以太子妃的身份在宫中小住,大事要有大宫女陪同,小事又有“想要进步”的小宫女抢着干。
  楚服养好伤后,除了从处理些长公主府上送来的书信,便是在院中操练。
  原本狰狞的疤随着时间淡去了,养出来的那一点软肉也被她练得紧实,看起来手感很好。
  ——但是只给看,不给摸。
  只苦了陈阿娇,陪完王皇后回来,还要处理楚服递上来的信件。
  夏夫人修书实在是频繁了些。
  女儿在京城做女官,未来算是陈阿娇的属下,受着长公主的庇佑。
  因此,夏家虽税交的及时了,却并不完全听许诵这个新上任督查的决策,将自己视作了长公主府的亲信,十天半月就修书一封到长公主府,秉明胶东近况,顺便再旁敲侧击一下自己女儿的近况,比上奏都勤快。
  当年在花楼中怂恿那位严家小少爷的卖唱女童谣,夏夫人一直暗里搜查,却没能找到下落。
  许诵虽是刘彻的人,也是被刘彻封的胶东督查,却知这一切都仰仗这位太子妃的功劳。
  太子虽然是未来的皇帝,可是手下的幕僚实在太多。
  比起他,受着当今皇上赏识、长公主宠爱甚至于胶东富商,并无什么势力的未来太子妃,似乎更好巴结一点。
  两方虽水火不容,却达成了不能得罪陈阿娇的默契,也算得上和平。
  他也偶尔修书一两封来,说搜查了胶东某地某地,却一直没找到童谣的下落,望恕罪,并说严小少爷审问不出什么,已经因故意伤人,被处以死刑。
  至此,严家彻底落寞。
  *
  陈阿娇把两人的信件梳理好,全都放进了盒子里:“那卖唱女是被家里酗酒的父亲卖到花楼的,那日是第一日待客,陪着他们喝了几杯,就往楼上客房去了。后来出了乱子,花楼的老板再去寻,却发现她前天晚上,就跳窗逃跑了。下落不明。”
  楚服抽出一张空白的纸铺在桌上,把那花楼的模样歪歪扭扭画出来。
  “临行前去探查过,那花楼的客房可是一棵树那么高,就连我跳下去都有些犹豫。她一个被卖来的女孩子,恐怕饭都吃不饱,哪里来的力气跑?”
  那她还会为了什么?
  难道是想要把一切和朝廷有联系的人,全都杀之为快吗?
  陈阿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又被这条线牵引着,拿起了那张纸仔细去看。
  楚服的画歪歪扭扭,居然就连横线和竖线都画不直,像一条衔尾蛇盘踞在了纸上。
  “你说过,当时抓那小县令的时候,似乎就有人跳窗逃跑了。”
  她抬起头,喃喃道:“但我们都没有去追究那个人是谁。”
  在楚服平静的注视下,陈阿娇觉得四周的气氛安静到诡谲:“还有那个胆大包天、私自铸兵器的王爷到底是哪一个,又为什么会正好找到胶东来。”
  千丝万缕的联系,仿佛都指向一个原因。
  一定有什么人在背后默默操纵着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就连朝廷也不会注意到!
  可当年的胶东王室已死,家眷四下流落,到底还隐藏了什么秘密?
  电光火石之间,却有另一个疑问在心里升腾起来——
  童昇究竟为什么没有再次出现?难道她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人吗?
  *
  不。
  她根本就没有活下来。
  童昇原本想在长公主府上借住几天之后离开,却又在楚服遇到刘彻派来杀手时候折返。
  刘彻做事太绝,直接派来了十余人要取她性命。
  那天的窄巷血流成河,两个女人淋着雨,和十几个杀手搏斗。
  楚服迟迟未归,陈阿娇发觉不对,骑马回来寻的时候,看到楚服和童昇两人白衣被血染透,唯独那两把刀被雨水冲刷得寒光闪闪,还算干净。
  那些黑衣人围在她们身边,如同一群苍影附着在红肉上,最后被陈阿娇惊退。
  童昇的腿上已经没几块好肉,要倒在楚服的身上才能站稳,却仍然用刀尖指着杀手中自己的同门师兄,笑他不配做侠客,只能做给刘彻卖命的走狗。
  最后他们同归于尽。
  童昇那把卷了刃的刀被楚服带了回去,用白布包了起来,此后一直用的就是那把刀,而不是刘彻送给她的那一把。
  那是陈阿娇第一次见到满地的尸体和血,吓得当场昏了过去。
  楚服怕她的魂被吓散了,用巫术封存了阿娇的这部分记忆。
  巫术施展更加隐秘,因此她不曾记得楚服在她面前施展过。
  ——那又谓何现在忽然记起?
  *
  楚服把她手中紧攥的那张画抽出来,放在灯上慢慢的烧了:“外头两位尚书局女官求见,小姐还是先出去接待吧。”
  陈阿娇从回忆里回神,看向楚服的一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她会不会还擦去了别的记忆?
  会不会还藏着别的秘密?
  可眼前的人神色如常,拿起了一旁烧好的茶壶,跟在了阿娇的身后。
  ——
  夏书禾和赵良娣已经在外间候着了,见她出来,齐齐行礼道:“尚书局女官夏书禾、赵书菀,参见陈小姐。”
  她们原本一个是穿金戴银的小姐,一个是弱柳扶风的侍妾,都是在温柔乡里养大的女孩儿。
  而今套在算不上多么华贵的女官的服饰,住在后宫,领着五品才人的俸禄,生活其实远不如从前奢靡,却远比当时要神采奕奕。
  夏书禾同原先并无太大差别,只是额上绘的花浅了一些,把那生机勃勃的春意全都装到了眸子里。
  赵书菀卸下了叮咚作响的环佩,瀑布似得长发只用几根素簪挽起来,插着一支笔,气血充足,完全不见当时在东宫的小心翼翼。
  “赐座,赐座。”陈阿娇刚从回忆里惊醒,有些不知所措,“两位才人一同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夏书禾取出一封后宫的文书,双手奉上:“我们前来送纳征的册子,要请小姐过眼。”
  “这东西还需要你们两个亲自送过来?唤个小太监跑腿就是了。”
  陈阿娇不过刚刚接触后宫事宜,未曾了解过大婚的事宜,随意翻了翻,就让楚服递了回去。
  太子娶妻,大约都是按照礼制送些礼金和猪牛羊,再被皇上皇后赏赐些东西,她一个被娶的提不了什么意见,也就不怎么关心。
  夏书禾收了册子:“我由楚服姑娘一路护送来京,又因殿下获封女官,听闻小姐要回长公主府去,因此特意来当面拜谢。另早就听闻小姐前去胶东,是为了寻得好酒,已经让家母备下,明儿就能送抵长公主府上,聊作贺礼。”
  果然是胶东人,说话做事十分圆滑,比她那愣头青的哥哥不知道好了几百倍。
  和楚服相处多日,她已经摸透了眼前的两人的关系,原本“新婚贺礼”四个字被她抹去了“新婚”,倒像是恭贺阿娇升职的。
  比起夏书禾,赵书菀的回答显得简短很多:“陈小姐,好久不见。”
  阿娇摆了摆手:“你们原本就有才能,我不过是顺手的事情,何必客气。往后我进了宫,咱们也算作共事……不过,我瞧着赵才人的气色比原先好了?”
  “拖小姐的福,人逢喜事精神爽。”赵书菀温柔笑了笑,眼睛里是藏不住的伤怀。
  “妾身那一胎怀上的时候,胎心不稳,是保不住的。流产之后,栗姬娘娘赏了将养身子的补药,身子虽然好起来了,妾身却从未再怀孕,太医也瞧不出毛病来。”
  虽然她话说的很委婉,可陈阿娇听出来了,在那日皇上把“龙根”打折之前,刘荣就已经断子绝孙,成了个事实上的公公。
  阿娇差点咬碎了后槽牙,才勉强维持住端庄,没在这两人面前笑得惊天动地。
  夏书禾却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笑的前仰后合。
  她坐的是需要挺直后背的椅子,这一笑,整个人“刺啦”一下往后栽,要不是楚服出手及时,就要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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