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阿娇转头去看那忘记关的窗,头一次觉得夏夜也这么冷。
  只一瞬,楚服捉住她的手,轻轻推开:“殿下,您越界了。”
  那只手被阿娇反握住。
  她像是溺水的人捉住了一块浮木,脸颊紧紧贴在楚服的手背上磨蹭:“没有越界。以后你就留在宫中,做我的女官。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可是眼前的人没有像之前那样害羞,眸子暗沉沉的:“殿下,做女官并非我愿,我不会留在宫中。”
  阿娇想要找到个理由,挽留或者强迫她,就像一直以来母亲所教给她的那样。
  却恍觉在胶东耳鬓厮磨那么多日,她都没有好好和楚服许下一个承诺。
  大小姐终于发现自己也许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你难道不打算和我一直厮守下去了吗?你做了女官,我们往后随时都可以亲近。”
  “我是说过只想活着,多贪心一点,就是要你,而不是那些空名。”楚服没有闪躲,直视她的眼睛,“假以他人之手的赏赐,我不想要。”
  楚服裸露着大片肌肤,分明全然位于被动,分明配合着她暧昧的动作。
  可她的眼神太过疏离,那细微的变化被阿娇察觉到,再感觉不到半分活色生香。
  她走了以后,胶东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你说过的,你也想要我,”阿娇放低了姿态,几乎是在讨好,“那我们约定一下好不好,永远都不要分开。”
  这样完全讨好的神情在陈阿娇的脸上很是少见,可是楚服不为所动,把手抽了回去。
  几乎没用什么力道。
  楚服心里天人交战,只能抗拒着亲近阿娇的本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们不能就这样在后宫里沉沦下去。她在心里开解自己,呼吸都放轻了。
  她把凌乱的衣服拉好,盘腿坐了起来:“您的意思是,我只配和未来的皇后娘娘偷情吗?”
  “难道我的毕生所求是留在宫里和你——”陈阿娇再次扯住她的手腕,几乎失声,说不上是愤怒还是窒息。
  “难道你是这样看待我的吗?窦氏家族,还有侯国,那么多人逼迫我,等着我给他们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是说兄长被封侯,儿子被封侯,女儿送去和亲么?”
  可是楚服眼神讥讽,没有一点陈阿娇期盼的言不由衷:“即便真的如您所说,那您把我留下来,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不是陈阿娇挡在床边,楚服像是转身欲走。
  她们在床上僵持着。
  屋里熏着甜腻腻的香,是王皇后送给她的。
  床四周雕花细致的立柱像是精致的鸟笼,关着羽毛华丽的鸟儿。
  楚服用那只被握住的手捏住她的下颌,要她看清屋里一切昂贵的装潢:“您看啊,金屋藏娇。整个大汉都传遍了,您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而我只能做您满足欲.望的一个玩意儿。”
  她扯到了自己腹部的伤,绷带上晕开了牡丹样的血花,血腥味弥漫开来,紧接着被熏香所掩盖。
  像是对陈阿娇明晃晃的嘲讽。
  ——世事多艰,你自己身不由衷,连一个小小的丫头都保护不好,真的能保护好所谓的家族吗?
  可眼前人并不给她喘息的时间,步步紧逼:“您看,您又争又抢,是要做这后宫里最漂亮的鸟儿。可我是个野人,我还不想在死在这儿。”
  那些被这个朝代精心造就、仔细装点的美梦,终于在楚服几句话里焚烧殆尽,露出它本来吃人的面貌。
  楚服是一条可以征战四方的猎犬。
  可是陈阿娇发现自己从来做不好一个主人,永远也不能给她足够大的猎场。
  是因为她性别的劣根性吗?
  还是这个朝代的悲哀?
  她颓然起身后退,跌在地上。
  楚服忍着想要把她扶起来安抚的冲动,低头把自己的腰带系好,像是一个被宠幸到一半,临时退回去的妃子。
  陈阿娇自暴自弃地把楚服拉起来,推到门外:“我知道了,你滚吧,爱滚哪去滚哪去!”
  结实的门板被她甩的震天响。
  门关上的时候,楚服脑子里飞快闪过了几个去处,想着该如何离开后宫。
  还没等她想出一个结果,门又“砰”地开了。
  陈阿娇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后:“不是让你留着服侍么,要往哪跑?滚进来伺候我,谁让你走的?”
  宫里的宫女果然行事比一般侍女要小心,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像春枣那样探头出来张望。
  整个皇宫,如同一座关着活人的坟。
  可太阳照常升起。
  *
  第二天,陈阿娇跟随王皇后去掖庭。
  她被宫女们温柔唤醒,梳妆打扮,看到楚服站在丫鬟中间,端着一壶茶,实行她新学会的杀招——浑水摸鱼。
  栗姬而今的住所,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门前的看守都比那斑驳的铁门结实。
  这里也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任皇后、已经没人记得的薄氏废后的住所。
  她们一起被关在这里。
  王皇后深深叹了口气,对着门内喊道:“后宫斗争,向来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栗姬,你也并非少女了,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
  门里没动静。
  王皇后只能又提了提嗓门:“我说——你真不打算开门放我进去么?”
  “谁要你假惺惺的送东西进来!”栗姬尖叫道,“那老东西说了,谁来看我,一律重罚!”
  她饭量锐减,又长久地不喝中药,就连尖叫都显得底气不足,和以前唢呐似得声音大相径庭,几乎完全没了旧日的影子。
  “我没有说非要杀了你。”王娡平静地看着禁闭的铁门,声音依旧没有起伏,“现在,我们难道不是仍然在宫中做姐妹吗?”
  她果然是适合做皇后的,一颦一笑都能显现出皇后的威严。
  “谁跟你这个倒霉催的混账玩意儿做姐妹!”栗姬大骂,“我看你和刘嫖那个没良心的、倒霉催的混账玩意儿你侬我侬,做一对姐妹花才好呢!”
  “刘嫖很担心你,还说要带你出宫去,不用被关在掖庭。”
  可惜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栗姬哪片逆鳞。
  “别提那倒霉催的混账玩意儿!”
  栗姬又在骂了,却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
  后宫那扇沉重掉漆的古旧门板紧紧合着,门内传来了让人牙根酸的抓门声。
  “好吧,我是混账。”王娡叹了口气,“阿娇,你去跟她说,好不好?”
  陈阿娇往前走了几步,手放在门上,语气尽量十分温柔:“栗姬娘娘……我阿娘说了,你只要想出宫,哪怕去长公主府上住着都行。”
  门内忽然沉寂,半晌没有动静。
  最后,出一句:“她假惺惺地,是想要做什么?”
  “刘嫖这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她唯一的女儿,做未来至高无上的皇后么?现在已经有人了结了她的夙愿,她还回来找我这个没有价值的废妃做什么?”
  阿娇没由来地慌乱。
  她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栗姬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十分温柔:“阿娇,我是皇帝的妾室,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皇宫。只要能一直在这宫里待着,我就是永远的栗姬。”
  “可是出了宫,我又是谁呢?没人知道我是谁,连我自己都——”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
  像是隔了许多岁月以后,隔着一层屏风,模糊不清地传来。
  【作者有话说】
  摘要好像和正文没有太大关系?大家可以猜一猜,也是个四字词语,也是刘彻发明的[眼镜]
  第42章 皇嫂
  ◎后妃,一种绝望的直女(上一辈恨海情天)◎
  薄氏废后陪坐在栗姬病榻前,手里搅动着一碗加了红枣的杂粮粥,小心吹凉,舀到栗姬的嘴边:“吃一口吧。”
  薄皇后是皇帝的第一任皇后,后来母家因“七王之乱”被削番,势力渐渐下滑,以“无子”为由,被废掖庭。
  她无子,也无宠,身上还有“长寿”的诅咒,而今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身为宫里存在感最低的皇后,薄氏和栗姬没仇没怨,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怀着“不能让人死在自己手里”的朴素想法,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口粮,居然自告奋勇担负起照顾栗姬的任务。
  “不吃,”栗姬别过头去,神叨叨地,“你肯定在里面下了毒……”
  薄皇后虽然已经被废,总归宫外有亲戚,不至于过得太苦。
  而栗姬自从十四岁嫁入东宫,就一心一意陪在刘启的左右。
  她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女人,谨小慎微,不敢干政,在前朝没有支持者,孤苦伶仃到亲戚都不来趋炎附势,而今的待遇和普通的宫女无异。
  唯独这张嘴特别,比煮熟的鸭子还要犟,不肯吃薄皇后一粒米。
  她儿子刘荣被遣送回封国,但赵良娣怀了孕,身弱需要养胎,仍住在长安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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