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争不抢就只有死路一条,阿娘教给我的。”
  她一句话就把刘嫖剩下的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
  长公主眼睛里的深情从惊愕到狐疑,胸口起伏几下,声音居然有些发颤:“你说的倒是轻巧……”
  “”
  ————
  今年的春季来的比平时都要早。
  冰河开化的那一日,陈阿娇总算宣告身体康健,出了宫,带着几个丫头,直奔京郊踏春。
  她要出宫的消息比马车跑得还快,转眼间就传到了各位在京王爷的耳朵里。
  陈阿娇撑在马车里,手上翻着长公主府的账本。
  那只手细嫩,在春光下显得白净柔弱,分外纤长。
  这是楚服在阿娇身边的第三个年头,头一次知道小姐还会看账本。
  她笑笑,只说当年请老师来府,总有几个说她将来要做给人管账本的正房,要提前学学。
  楚服转回头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抬手一指:“你看,柳絮。”
  这是阿娇第一次听见她讲起在漠北的生活,也给她讲所谓的“蒹葭苍苍”。
  野外的蒹葭长得很茁壮,可其中并不会有诗歌里的“伊人”。
  巫族人把它塞进鞣制的动物皮毛里面,做冬服。走起路来会有绒毛飘落,和白毛风混杂在一起,给人一种春天即将来到,于是四处都是柳絮的错觉。
  它一直纷飞到三月,和春天的柳絮接壤。
  阿娇托着腮,手指在账本上“盐酒”一页来回摩挲,眼神里充满了憧憬。
  楚服:“走着走着,柳絮就成了埋骨的坟包,后面的族人却还要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接着赶路……”
  巫族只能是逃难过去的一小群汉人,既不想拜入匈奴的脚下,又不肯回到中原。
  前去漠北的和亲公主们大约都惦记着他们是手足同胞,在这片土地上,如同母神一般默默庇佑着汉人,也算能给他们一□□路。
  她的楚服,就是从这样的地方来的。
  而她的姐妹们,甚至险些也包括了她,就要嫁到那样的地方。
  阿娇知道,楚服的眼里一直写着一句话:“我配不上你。”
  她心疼,可知道再多甜言蜜语也没用。
  她有耐心,一定能等来她功勋加身,黄金万两的一日。
  “我们一定能把所有流离在外的人都接回来。”女孩神情专注,像是在对着什么人发誓。
  她拉起了楚服,轻快跃下马车,像是跌入和煦的春天。
  阿娇深吸一口气,和楚服对视一眼,两个人就这样牵着手忽然开始狂奔,把马夫和丫头们的尖叫声远远甩在身后。
  暖风吹在脸上。
  要是能这样跑到世界尽头,不需要回去就好了。
  她对着北方极目远眺,只见满眼郁郁葱葱,像是绵阳公主那一袭高挑的绿衣铺展在大地上。
  楚服从怀里掏出了绵阳公主那个锦囊。
  里面刘彻的字条已经被抽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阿娇写下的一个新字条。
  ——中元三年,绵阳公主刘笙赴漠北和亲。
  ——好友,陈阿娇。
  两人按照约定,找到朝北的土坡,把锦囊细心埋好,有在上面插了三炷香。
  “这个地方最好啦,”阿娇摸着坟周围的小花小草,小声说道,“每年都有人在这儿踏春,你还能和她们一起玩。”
  愿春风解我意,带话到漠北。
  刘彻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的身后。
  少年王爷的身量算不上高,细看和阿娇几乎一般无二,发冠倒是高高束起,一声华服裁剪得体,配上他鼓囊囊的包子脸,显得有些故作老成。
  堂堂胶东王出行,居然像她一样,身边只带着一个暗卫,低调得很。
  阿娇保持着拜别绵阳公主的姿势没动,像是老僧入定一般,缓缓开口:“你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怀念一个旧友罢了。”
  刘彻看出这是个小小的坟包,像是没话找话地说道:“这是生坟?”
  ——生坟,不埋骨,埋信物。
  “嗯,不瞎。”阿娇淡淡回道。
  满京城敢这样对皇子说话的,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刘彻也不恼,走到她身边,也像模像样地对着那坟包拜了几下。
  阿娇偏过头看他,眼睛里是不解。
  “能被你看上的人,应该都不简单吧,比如我。”刘彻神情自若,又有些不自然地补充道,“我开玩笑的。”
  “哦,”阿娇转过头,面无表情,“不好笑。”
  刘彻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像是在掩饰什么,最后轻咳了一声:“我找你不是来开玩笑的,你知道的。”
  阿娇心想,现在好笑了。
  “这是给绵阳公主的么?”刘彻把头转回去看那没有立碑的坟包,转移话题。
  “你跟她很熟么?”阿娇不解,“绵阳公主不过是在宫里住了月余。”
  刘彻短促地笑了一声:“这样偌大的宫里,只有我和绵阳公主在有杀破匈奴的决心和手段,自然更加容易相遇,也就更加亲近一点。”
  “……她很像我的姐姐,南宫公主。”
  “你应该没见过她吧?其实我也没什么印象了……因为五年前,皇帝的亲女儿嫁去匈奴和亲了。天朝上国,居然要靠着把亲女儿送给邻国来谋求安定,难道不算一种羞辱么?”
  他从腰间拿出一壶早就准备好的女儿红,在坟前泼下。
  “你和我,不也正是因此在这里相遇的么?”
  国内子民,无论男女,都不受外敌折辱,才叫真正的“天朝上国”。
  可——
  “我凭什么相信你可以?”
  刘彻的表情颇为惋惜:“你不相信我,可就无人能相信了。难道你盼着刘荣那个凡事都要问自己娘亲的,能派兵反击匈奴不成?”
  陈阿娇被他噎住。
  她低头看天又看地,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且等着王爷上门来——”
  “提亲”两个字极不情愿地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最后还是被她吞回了肚子里,胡乱哼唧了两声。
  陈阿娇所期盼的大破匈奴,并不全是高尚的梦想。
  或许只是生死一线之间,飞蛾扑火式的卑劣自救,被冠上了一个响亮的名号,而后这种愿望越来明晰和响亮。
  可惜她没得选,身陷囹圄的世家小姐想要创造一个新世界,像是只剩下联姻一条路,期盼着选择的男人履行自己的誓言。
  ……真的吗?
  难道别无他法了吗?
  【作者有话说】
  因为最近天气湿度大,感冒还没好全就浑身起包,疑似慢性湿疹,因此存稿将十分不稳定[化了]
  这本书的作话将成为我的病历记录……
  第24章 进退
  ◎进退维谷之间,你是我的退路◎
  大约是想到订婚总要有个什么信物,刘彻在身上摸索两下,干脆取下佩剑,抬手想要递给她:“空口无凭,此剑为据。”
  那剑是封王之时,皇帝赏给他的,上面镶嵌着珍宝,并不是什么锋利的凶器,只是个彰显身份的东西,足以证明他身份的尊贵。
  要是阿娇收了他的剑,平日里佩在身上,也就证明他们二人结为同盟,相互心悦。
  可就在他手握上剑柄的瞬间,阿娇的鞭子已然甩出,如同游蛇一般盘上女孩的手腕。
  “你要做什么?”陈阿娇拼着香云纱的袖口往下掉了一截,里面居然是一对铁丝做的护腕。
  闪着银寒的铁护腕柔顺地盘在女孩的手腕上,并不会影响她行动自如,但能保护小臂肌肉不被震痛,是军营里惯用的东西。
  刘彻没想到传闻柔弱的女孩居然还有能耐甩马鞭。
  他下意识做了个起手式,居然就这样,有些莫名其妙的比起武来。
  哪知手轻轻一动,剑柄都被她用鞭子捆住,整个人都被迫对着她弯下了腰,像是个做小伏低的姿态。
  她的力道并不小,技巧上甚至略胜一筹,轻而易举占了上风。
  刘彻身后的侍卫刚要动作,就见陈阿娇身边,一直沉默着的丫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柄淬着毒的剑簪出鞘无身无息顶在了侍卫的脖颈处。
  “主子说话,不关你的事。”
  陈阿娇像是看不到刘彻眼里的杀意,伸出一直食指点了点他送出来的剑,笑得明艳:“王爷可真会开玩笑啊……只是我惊厥之症还没好,可就不陪着王爷玩了。东宫事关重大,王爷就只能送来这点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作为筹码么?”
  刘彻心里一跳,听出她言下之意。
  镶着翡翠的剑跌入尘泥之中,像只是丢掉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就算是封后,胶东享鱼盐之利,丰饶富庶,就连高粱酒也是天下一绝。”
  “上次宫宴你也见到了,我娘亲好喝酒。听闻胶东地带高粱酒可是最好的,上百年的酒家不计其数,我想亲自去挑选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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