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非但丧权辱国,而且江南六州之地,惨遭鲜卑铁骑屠城,盘槊舞婴为戏。
  史称,“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
  史书间的一笔血泪,是天下多少百姓经久不息的哀哭。
  辛弃疾想到此处,心情沉重。
  谢晦见他沉默了许久,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幼安?在发什么呆?”
  辛弃疾握住那只手,心中叹息。
  小玉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幸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还来得及。
  “我在想,你是不是该……”
  他有心想劝小玉未来平定天下,就功成身退,但又知道,好友向来骄傲,绝不是轻易肯听劝的人。
  再说,凭什么啊。
  明明是刘义隆的问题,凭什么要毫无过错的小玉退让?
  完颜构搞出一个「莫须有」来,已经得到了惩罚;
  但如果,刘义隆及其子孙搞出了数十倍的「莫须有」,却还能安安稳稳坐上皇位,统治赵宋、刘宋两个位面的话。
  这世上就真的没有天理了。
  可是......
  废掉刘义隆容易,只需要让陛下看一眼《宋书》就行了,必定会选择清理门户。
  但是,废掉之后呢。
  陛下的其他儿子,似乎比刘义隆还不靠谱。
  刘义隆都已经是矮子当中选将军,废昏立明,拥立即位的那个「明君」了。
  就算是最年长的皇子现在也才十岁,似乎唯一的出路,就是让陛下自己上,续命为江山再奋斗几十年呢。
  辛弃疾沉思半天,谢晦发觉他不理自己,不高兴地抬起指尖戳了戳他的脸,过一会,又使劲捏了捏。
  “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你一直盯着别人的神像发呆。”
  张议潮死后被封为地方神灵,至今香火不绝,似是颇为灵验。
  辛弃疾并不信神,前些天,也没少惩治犯罪的寺庙。
  但在此刻,他却放下灯盏,一正衣冠,面向神像拜了三拜,然后点燃了一炷香。
  英杰鉴英杰,国士惜国士。
  他在心中默念,如果张元帅真的在天有灵的话,就请保佑小玉这一生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善始善终吧。
  辛弃疾直起身,青烟在风中飘散。
  谢晦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想了想,轻声说:“希望我能和我的朋友同甘共苦,希望你一生都能如此时意气风发。”
  谢晦十分感动,信誓旦旦地表示:“同甘共苦是吧,那行,以后我每次搞事,一定拉你一起下水。”
  辛弃疾:???
  等等,他说的明明不是这回事……
  ……
  搞事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大批的官员抵达当地,开始建设吐蕃。
  吐蕃汉文化推广和汉化工程的总负责人是羊欣,一位当世著名的大书法家。
  此人和观众们都熟悉的羊侃同出一族,同时也是一位……
  女装大佬。
  他一身雪白钗裙、容貌甚美,秀秀气气地提着衣裾走来,一张嘴,却是一口浑厚沧桑的男中音。
  辛弃疾:???
  谢晦对此却是见怪不怪。
  “「羊欣书裙」的故事流传甚广,他是七外公(王献之)的外甥,一向深得喜爱。”
  “有一回夏天,七外公上门,见他正在穿着新作的白绢裙子午睡,模样鲜洁可爱,于是书兴大发,挥毫落笔,在他裙子上写满了诗文。”
  “此事在整个江东传为美谈,无人不晓。”
  “后来,大家无论男女老少,总喜欢穿着白裙子到七外公眼前晃荡,希望他能给自己题字。”
  “据说还真有人成功赚到字了,但一出门,那件裙子就被好事者大打出手,撕成了碎片,最后只抢回了一只写满书法的袖子。”
  辛弃疾:“……”
  你们魏晋南北朝人,好领先的精神状态。
  这个世界终究癫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羊欣一来,话不多说,直接把谢晦抓来诊脉,顺带看一看箭伤。
  “啊啊啊啊啊”,谢晦回身,伸出手在空中乱抓:“幼安救我!”
  辛弃疾下意识上前,握住他的手。
  转念一想,羊欣医术精湛,著有药方十卷流传千古,来到赵宋后又新学了不少,是应该给谢晦看看。
  于是不仅没救他,反而还点了点头:“有劳尚书大人。”
  不成想,羊欣冷笑一声:“当不起这一声「有劳」。”
  辛弃疾:???
  他站那一会的功夫,羊欣已经明里暗里瞪了他好几眼。
  这种眼神他特别熟悉,因为这几天,老将军傅弘之看他也是这样,充满了警觉。
  傅弘之等人:离小玉远一点,一定是你带坏了小玉,他以前很乖的!
  忽然背锅的辛弃疾:清汤大老爷,我好冤!
  他灵光一闪,压低声音问谢晦:“这是你庞大亲友团队里的什么人?”
  谢晦眨眨眼:“是我表伯。”
  辛弃疾:“……”
  很好,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羊欣诊断了半晌,脸色稍霁,徐徐说道:“你伤口处理得很及时,恢复得也还不错,静养歇着就好,记得不要半夜出去吹风……”
  说到这里,他又拿目光瞟了一眼辛弃疾,见他正在拿小本子记录注意事项,到底没做声。
  羊欣带来了一批精明强干的能吏,还有一个噩耗。
  “康乐也来了,正在后面清点文书,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过来,宣明,你好自为之吧。”
  谢晦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攥住辛弃疾的手道:“堂兄如何来了!”
  辛弃疾被捏得一脸懵逼,又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色,惊奇地问:“你和他有仇?可要找个刀斧手埋伏一阵?”
  “哪里就用得上刀斧手了”,谢晦瞪他一眼,“也不是有仇……算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先避一避。”
  表伯都这样了,谢灵运还不得把他念叨疯。
  跑路,必须跑路!
  他如一阵风掠出门去,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卷了回来,惊呼道:“不好,他的车架就在外边!”
  环顾四周,找来找去,最终发现了床帘后面可以藏身,当即闪身而入。
  “借用一下。”
  面对辛弃疾惊讶的目光,谢晦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要和我同甘共苦吗,现在给你一个兑现诺言的机会,快去把我那堂兄应付走。”
  辛弃疾高高举起手,仿佛要把他掀下来,但终究还是没忍心,长长地叹了口气:“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令祖安石公的一句话。”
  谢晦茫然:“什么?”
  辛弃疾微笑道:“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噗,万朝观众绝倒。
  好绝的一张嘴,好犀利的吐槽。
  谢晦:“……”
  再乱说,他可要生气了嗷!
  当年谢安去拜访大司马桓温,谋主郗超就卧在榻上倾听,一阵长风吹过,帘幕洞开,恰与谢安四目相对。
  谢安是什么人,没理都能占上三分,何况这么大一个把柄。
  当场笑吟吟来了一句:“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但这事还有个后续。
  那便是郗超的养子郗僧施,辅佐桓温的儿子桓玄起兵篡晋,建立了大楚。
  因为太过于倒行逆施,引起民怨沸腾,刘裕一怒之下京口起义,将其一股脑毁得干干净净。
  真要细论起来,谢晦也是毁去桓玄势力的主谋之一。
  “不会真的忽然出现一阵妖风吧”,他想到这里,心里有些犯嘀咕,下意识伸手将帘幕往下拽了拽。
  辛弃疾提醒他:“衣袂露出来了。”
  闻言,帘幕后伸出了一截莹白如玉的雪色手腕,纤长清瘦,挑开纱帐一线,如拂弦般缓慢摸索着。
  腕底玉坠也随之晃荡起来,清光盈盈如水,好似湖边的翠柳轻拂着点过波心。
  他一贯宽衣广袖,飘逸如云,摸索半天都没找到地方,气得一握拳,扯开帘幕张望。
  辛弃疾险些笑出声,被他瞪了一眼,才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余光瞥见谢灵运已经到了门前,忙把他整个人塞回去,拉下帘幕,盖得严严实实。
  随后端容坐到案前,主打一个正经。
  接下来,万朝观众便是见到了教科书一般的演技。
  谢灵运本为兴师问罪而来,气势汹汹。
  虽然他也知道谢晦是什么作风,一旦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拦住。
  但辛弃疾也算是谢晦的帮凶从犯,怎么着都得敲打一下。
  结果他一进门,就看见辛弃疾放下手边书卷,对他朗然微笑道:“康乐公远道而来,我正要为你接风洗尘。”
  说罢就将他带到隔壁,呼人添酒开宴,根本不给半点拒绝的机会。
  谢灵运:???
  不是,你还怪客气的,那浅浅吃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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