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李显忠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愿肝脑涂地以报,绝不辜负陛下期许。
  唯独刘穆之总觉得哪里不对。
  思来想去,还是在晚上单独去找了刘裕。
  他进宫不需通报,自由来去。
  彼时,刘裕正在吃晚膳,很简朴的清粥小菜,一边阅读公文,抬眸望见人,灿然一笑:“穆之你来啦,一起吃点。”
  “都当皇帝的人了,就不能吃点好的”,刘穆之叹气,从身后拿出食盒,“看,我给你带了烧鸡。”
  刘裕顿时眼前一亮,握住他的手使劲晃了晃,充满了感动:“就知道你惦念着我……啊,这人间有你是多么美好!”
  刘穆之顿时被逗笑了,眉眼微弯,依稀流动着一层温润的水泽:“莫贫嘴了,吃你的吧。”
  但那缕笑意亦是转瞬即逝,只因他忽然想起《宋书》所载,自己死后刘裕是如何的悲恸欲绝,万般怀念。
  “帝每感事怀人,实深凄悼。”
  “瞻其茔域,九原之想,情深悼叹。”
  “契阔屯泰,旋观始终,金兰之分,义深情密,是以献其乃怀,布之朝听。”
  刘穆之在《宋书》列传一章,史书里离刘裕最近的位置。
  他想起自己的死亡事件,倏然感到了一股异常的紧迫感。
  时不我待,天命将终啊……
  以他的权限,调动几个本朝太医来看病还是没问题的。
  但就连这个时代最好的医者也束手无策,只说是,丞相鞠躬尽瘁,油尽灯枯,静养或可延寿。
  可是,刘穆之轻轻闭了闭眼。
  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偌大的帝国命悬一线,岂能再停下静养?
  刘裕正在啃鸡骨头,蓦见他如此神色,不由眉峰紧蹙,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怎么了?是谁欺负你?孤找他算账去。”
  刘穆之无语了片刻:“你说这话的时候,如果不把沾满油光的手搁在我衣袖上,我还是很感动的。”
  刘裕讪讪放开手,赶忙拿毛巾给他擦了擦:“到底怎么了?是朝中的谁又在搞事?”
  刘穆之摇头:“我无事,只是有点困,你莫要乱猜。”
  “噢,那你快去休息”,刘裕近来那么多事要忙,压根没来得及看《宋书》,哪能猜到缘由。
  当即不疑有他,开始赶人。
  刘穆之不想回去一个人待着,索性叫人把公文送来,就地批阅。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这次收复失地,你不打算亲征?”
  刘裕面上一派镇定自若,对答如流:“李显忠乃是不世之将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刘穆之感叹道:“很久没见到明公单骑冲阵的模样了,我很有些怀念。”
  刘裕面不改色,一拂衣袖:“是啊,可惜那都是我年轻时候做的事,我现在已经成熟了许多。你看,我前几日还在教幼安要稳健一点呢。”
  刘穆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
  刘裕眼神坚定:“真的。”
  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信呢,刘穆之对他看了半晌,一时也没发觉什么异常。
  再质疑就比较伤感情了,只得暂且按下不表。
  回头找到人在军中的陆游,再三叮嘱。
  他本想找王镇恶,但转念一想,刘裕如果要亲征,这家伙不仅不会劝阻,反而还会在旁边殷勤递刀,摇旗呐喊。
  陆游才是全军最忠实可靠的老实人!
  “穆之先生放心”,他听刘穆之说明来意,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信誓旦旦地表示,“如果陛下真的打算去前线冒险,我一定会劝阻他的!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刘穆之见他语气坚决,端的是掷地有声,不禁放下心来。
  陆务观,大约就是北府最后的良心了吧。
  结果万万没想到……
  第二天,他一整天都没看见刘裕,第三日准备找对方议事,却发现殿中早已人去楼空!
  北府精锐都跟着走了数千人,全部轻装简行,只携带了极少量干粮辎重。
  这也是刘裕常规的操作了,以战养战,在新占领区获取资源补充军队,以避免后勤补给线过长带来的困扰。
  刘穆之见到这一幕,当即便是眼前一黑。
  他拉住唯一留下的北府精英沈林子,颤声问道:“陛下人呢?”
  沈林子倒不是不想跟着去打仗,而是火.器研究到了最要紧处,根本抽不开身。
  他因为没能赶上这趟热闹,一脸遗憾:“应该已经到抗金前线了吧,唉,真倒霉,我怎么就只能在这里干看着呢。”
  刘穆之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说让李显忠收复商州吗?”
  沈林子奇怪地看着他:“是啊,李显忠收复商州,陛下自己收复唐州、海州、泗州、鄧州、秦州,顺便再看看其他地方能不能一起打下来——有什么问题吗?”
  刘穆之:“……”
  有什么问题?
  分明处处都是问题!
  他扶住额头,艰难地问道:“陆游何在,我不是让他拦着点吗?”
  “哦,你说他啊!”沈林子一拍手,“他确实拦了,但陛下说,素闻务观是打虎英雄,难道就不想驰骋江北,驱策豺狼虎豹,捉几只回来玩玩?”
  这句话一出来,围观群众眼睁睁看着陆游他变色了,变成了激动的粉红。
  “他冲得可快啦,要去给陛下当先锋呢,多少人横刀跃马都赶不上!”沈林子笑着说。
  刘穆之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问道:“陆游不是承诺说,陛下出征,除非踏着他的尸体过去吗?”
  “是这样的,他连夜雕刻出了一个木偶人代死”,沈林子一阵翻找,“啊哈,在这里了……穆之先生,你怎么了,莫昏啊!”
  刘穆之:他迟早会被刘裕气死!
  说好的稳健一点呢,寄奴的嘴,骗人的鬼!
  ……
  另一边。
  刘裕背着自家谋主,悄悄溜到了前线,略微有一丝心虚。
  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这也是为了穆之好。
  一方出征在外,另一方在家里干等着多担心啊,就像他为谢晦和辛弃疾送行一样。
  瞒住不告诉,不就没事了!
  而且他就是小小地打一下,保证见好就收,很快就回来……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裕这样想着,于是便毫无负担地率军冲锋了起来。
  北府兵带着各种火.器新玩具,宛如猛虎出山窜入羊群,锐意拼杀,一路将敌人砍翻。
  哎嘿,这边是海州,防守很薄弱,赶快占领。
  那边的秦州看起来也很容易打的样子,快点快点。
  渡淮水啦,还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快乐!
  不久后,刘裕望着远处高大巍峨的开封城,城墙已历历在目,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就是本朝的旧都吗?如此轻易就打过来了,进展好像有点太快了。”
  身后的陆游:“……”
  何止有点快,咱们这一路和飞过来有什么区别!
  ……
  大理国。
  滇中天气炎热,阳光灿烂,辛弃疾举着紫竹伞,和谢晦一道坐在城头的长阶上吃冰雪丸子。
  “年轻真好啊。”
  虞允文率军和他们汇合,远远地望见这一幕,清肃面容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蜀军气势强盛,令行禁止,谢晦不由为之侧目:“这还是我看见的第一支能打的赵宋正规军。”
  当然,他在心底补充道,也是唯一一支。
  虞允文出镇蜀地,担任四川宣抚使兼知枢密院事。
  长期修兵缮甲,刷新军政,积蓄粮草,赈济数十万流民,备战练兵都颇有成果。
  都说他是书生拜将,谢晦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小爷爷谢玄,或者伯祖爷谢安,那种温润修雅、芝兰玉树的风格。
  结果等人走到了面前,才发现……
  夭寿啦,虞允文怎么长这么高!
  他一步步靠近,简直就像一根巨型萝卜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足足得有两米吧,看着就有安全感,一拳下去可以把敌将的血量全部打崩!
  “这属于文官的基本操作”,辛弃疾很淡定地说,“孔子身高也有九尺六。”
  谢小玉闻言闷闷不乐。
  世上那么多高个子的人,怎么就不能多他一个了?
  “我感觉,他甚至可以用一只手把我提起来……”
  “不妨自信一点”,辛弃疾拍拍他,“把「我感觉」去掉。”
  谢晦没什么力气地瞪了他一眼,复又缩回了伞下。
  “举好”,他咬着冰雪丸子,声音慵懒地说,“我的头脑仿佛都被炎炎烈日晒得融化了。”
  辛弃疾也觉得这南疆天气,委实晒得叫人扛不住,只得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些许,遮住阳光,温声安慰道:“莫担心,我们已经成功会师,等会加紧进兵,打进国都,就可以去宫中避暑了。“
  这时候,和高个子一起同行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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