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此诗一出,果然震惊四座,鸦雀无声。
  只有一道磊落的掌声特别引人瞩目:“好、好、好!词句天然,清丽无比,有种浑然天成之感!”
  即便是我,也被这种吹捧夸得有些难为情了。
  但是那人一边鼓掌,一边从帷幕后面走出,微微含笑,不见任何奚落之意,俨然一副非常真诚的模样:
  “我太喜欢这句诗了,请问这位公子,可否将你的原稿赠送于我呢?”
  我看着来人头顶的缝合线。
  同样对他肃然起敬了。
  第48章 他们知道我们有这么爽吗
  由于羂索此刻的身份跟地位不低,再兼之我坐在小悟的身边,俨然是菅原家的座上宾。
  有两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为我背书,当即人群中面面相觑的家伙也开始跟着鼓掌。
  从掌声一开始的稀稀拉拉,变得延绵如潮水,赏梅宴上的气氛瞬间从冰点又回归至了原本的热火朝天,在座的大多数人也开始疑心是否是自己根本就不懂得欣赏诗句之美。
  “仔细一看,虽然韵律是不拘一格了些,不过和歌的感情却非常真挚啊!”
  “不错,意象也非常好,所谓曼珠沙华,大抵是想要用来哀叹转瞬即逝的人生……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享受了浮世的繁华后,在命运的沉浮中离去呢?”
  又有人小声说道:“可是我看,这句和歌,又跟今日赏梅宴的主题有什么干系?”
  旁边的人自诩有格调,轻轻用桧扇遮住脸庞,以‘听好了乡巴佬’的语调鄙夷道:“这你就不懂了!所谓‘浮生短于梦,梦里莫营营’,人的生命如同梅花般短暂,又何苦如此着相啊?”
  此话一出,带走现场大部分人的节奏,许多宾客跟着若有所思,紧接着露出‘噫,我悟了!’的表情。
  “是极是极,初来觉得有些佶屈聱牙,但再反复念道,便觉得朗朗上口。”
  “真是有才华啊,‘生于孤寂,死于浮华’,仔细一瞧,不正好和佛教的一切皆空、一切皆有,暗自切合了吗?真是极具禅意!不愧是被觉公子另眼相待的人物……”
  我以坦然的面色接受了众人的吹捧和夸赞——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你说的没错,我写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句诗只是化用我前几天在朋友圈里发的‘伤感流行文案’,但是你们既然要坚持这样夸赞的话,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才子的称呼。
  现在看谁还敢说千手散云只是一个莽夫,要帅气有帅气,要才气有帅气?
  我明显就是早期寂寂无名的毕加索,生前默默无闻的弗兰兹·卡夫卡,不被人们理解的梵高和莫奈……因为世人的肤浅和庸俗,根本欣赏不来如此阳春白雪的艺术,导致我这匹孤高的千里马被埋没!
  这么一想,这位第一个站出来夸赞我和歌非同凡响的家伙,真是慧眼独具。
  (伸出巨大的大拇指)有品!
  羂索仍旧朝我微微笑着,一派温柔,他这时候用的是男人的身躯,和第一次见面时娟娟的模样大相径庭。
  通过之前那个复活的古代咒术师脑海里的记忆,我已经得知他会在不同皮囊中辗转的情报。同时我也知道,他并不是那个多年以后,为我做麻婆豆腐、让我爱上她的温柔,又狠狠背叛我的那个女人——
  那种成熟女人的娇美在他身上不见了,转而的是作为贺茂一族贵公子所拥有的某种锐气。
  那些我为之恍惚、为之痴迷的要素仿佛已经成为了昨日的幻梦,即便那确实是一种虚假的影像,这人很快便在那以后站在了我的对立面,可是我仍旧忍不住为这错失的一切感到唏嘘。
  如果我在这里伤害了你……千年以后,你还会降临在我的身边么,娟娟?
  “恕我失礼,您刚才是向我问了一个问题是吗?”
  似乎瞧见了我的彷徨,又或许我将心中的疑惑轻轻呢喃了出来,羂索风度翩翩地朝我的位置微微俯身,专心致志地看着我,仿佛此刻的我便是他的全世界。
  啊,娟娟。
  多么熟悉的微笑。
  他看着我,用他那温暖的棕色眼睛注视着我,笑意盈盈,仿若故友重逢般怀着无比的喜悦。
  那副轻言细语的姿态带着不胜怜爱之意,让我情不自禁透过他,瞧见了因为时间长河而与我分隔的短发丽人。
  “没有什么,”我忍不住眼眶一红,鼻头酸楚,“什么都没有、真要说,大概是因为你有一双和我故人极为相似的眼睛。”
  “极其荣幸。”
  眼前的人微微一笑,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好让人听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对话内容。
  羂索说这话时悄无声息地调整了站姿,以巧妙的角度遮住了别人窥探的视线,让人无法看见我此刻的神情。
  “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个。”
  一张十分干净、拥有淡淡馨香的手帕被递到了我的面前。
  “啊,谢谢……”
  他朝着我微微点头,又接着说道:“不过,我果然还是很想要您的手迹。当然,我很明白创作者对于自己得意之作的恋恋不舍的心态的,但是能否请您稍微忍痛割爱一些呢?”
  “在听到这首和歌的瞬间,我便在心里将您引以为知己。这话可能说得有些冒昧,在见不到您的时候,我希望拿您的真迹聊作慰藉。为了得到它,无论开出什么价钱我都愿意。”
  我听了这话以后,瞬间为其中流露出的欣赏而受宠若惊。
  活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加掩饰地对我表示赞赏和认可,羂索那明快又热情的话语顿时打动了我——
  千年以前,他作为我的知音想要买下我的俳句,千年以后,她又在麻婆豆腐一道上成为了我的道友。
  我大为感动,不假思索道:“易求无价宝,难觅一知音!何须说这种生分的话?你想要,我直接送给你就是了……”
  说着,我便打算把桌上的和纸递给羂索,怎料坐在旁边的小悟把手一伸,直接将我手里的纸张给抽走。
  “千手云!”
  千手云这个名字是我跟小悟来赴宴前商量好的化名。
  我们来到这个时代一趟,难免留下自己的痕迹。如果不想再日后学习的历史或者传说中瞧见自己的名字,就最好取一个化名来打掩护。
  “菅原觉是历史上本身就有的人,”小悟同我说道,“在五条的族谱上,这个人很是活了许多年。这根我所了解的事实是并不相符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点了点头:“意味着当年的菅原觉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五条悟!”
  “没错,我们来到这个时空,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大概是要完成我们原本要完成的那些事,才可以走的。”
  “不错,可是小悟,我们要怎么才能知道,哪些事情是我们原本应该做的?”
  他闻言笑了,开朗地拍了拍我的胸膛:“以你的性格,我就不叮嘱你要小心谨慎之类的事了。随意施为吧,散云,做你任何想要做的事!如果时空连这么一点波折都无法复原,那我们为什么要束手束脚呢?索性直接给他玩个天翻地覆!”
  这确实是小悟的风格,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瞧见他的微笑,我也跟着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是,我们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无非是为了干大事。小悟,我将雄霸天空,让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匍匐在我们的脚下……”
  而此刻,我对小悟的行为目瞪口呆:“为何?挚友,你不是说,我做什么你都会宽容我、赦免我、包庇我的吗?而现在只是区区一首和歌罢了,我甚至都没让平安京血流成河。”
  “不,你让平安京血流成河我反而不会阻止你,”他答道,“唯有这件事不行——”
  他瞧着我蹙着眉头,神情似有不愿,轻轻地叹了口气,语调严肃地同我说道:
  “说到底,你知道互赠和歌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吗?”
  “什么样的意义?”
  “说明这两个人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交情。”
  是这样的吗?我来到平安京并没有多久,放在以前,更没有注意过有关于这些时代的风土人情,说到底,我也不是喜欢附庸风雅的家伙。
  禅院家的各种集会,包括禅院家名下那些寺院和神社,每年举办的节日祭典,对于我的意义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地方吃席。
  所以当了不起的小悟一说,我就完全相信了。
  直到旁边的羂索加入了我俩之间的谈话:“不,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不知风雅之徒。千手君想要跟我应和诗歌,固然很好,但是他要是不打算回我信,那也根本毫无影响。有他的这一封和歌,我的心愿便足矣。”
  我看了看羂索,又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当然不是说我不相信小悟的话,或者是说觉得小悟会故意欺瞒我,再者即便他真的嫉妒我在和歌俳句方面的才华,想要将我的出名之路扼杀在摇篮里,我都没有任何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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