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两年多未见,不知是急的,还是连日奔波累的,温谨行脸色比离开北境时更差。
温谨行一眼看到了静立廊下的亲妹妹,素衣冷面,黑色大氅与她白皙肌肤对比强烈,人也比两人分别时长高许多,更漂亮了。
只是……
望向他的那双眸子,毫无许久不见的激动和亲昵,令他有些不适应她的漠然。
此时顾不得这个妹妹,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被打晕过去的温锦安,急忙给她喂了护心丸。
又拿出银针,在她身上几个穴位施针。
几个眨眼的功夫,温锦安就从昏迷中醒来了过来,嘴里的血腥气被草药清香掩盖。
“安安,醒醒,你没事吧?”
“咳咳咳……二哥哥?”
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温锦安哭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流泪,声音嘶哑又委屈。
“不怕不怕,哥哥来了。”
他一边轻声哄着她,一边让侍从把自己的大氅盖在她的身上。
大理寺亲兵立马抬手阻拦,“温二公子,廷杖之行还未结束。”
温谨行沉下脸:“还剩多少?”
大理寺亲兵:“余四十杖。”
闻言,温谨行心里一紧:四十杖下去,安安就算能活着,腿也彻底废了。
刚来丞相府时,因身子虚弱他只能在院子里待着。
是安安为了他不惜进深山老林采药,带着他一点点走出阴霾。
那些药的稀贵之处,圣山药阁都未曾收录。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可爱的小太阳,他决不允许双腿残废的事情,发生在安安的身上。
“江大人,谨行不才,曾在容国律法中读到一律。”
“受刑者昏厥时辰过长危及性命,可暂缓行刑,待其身子痊愈后再行刑。”
温谨行在心里想着,只需等到父亲归来,定然能护住安安。
眼前这个不良于行的丞相府二公子,那双忧郁的眸子全是对继妹的心疼和维护。
“确有此律。”江月明轻轻颔首,余光睨了眼沉默不语的温雪菱。
闻言,温谨行眸光变亮。
他继续说道,“我为舍妹把脉,有濒死之相,还请江大人开恩,容舍妹伤势痊愈后再行刑。”
没有直接说温锦安无辜,也没有拿身份说事,而是和温雪菱一样从律法着手。
月色下,温谨修苍白缺乏血色的肌肤,更添了几分虚弱。
保暖的大氅盖在温锦安身上,他被冬夜寒风吹了半晌,喉咙发紧,连咳了好几声。
眸底咳出雾气,视线下意识扫向走廊下的少女。
她怎么还不过来关心他?温谨行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还有不虞。
“温二公子可知,你的妹妹是因何受此廷杖之刑?”
江月明的话,打断了他看向亲妹妹的目光。
温谨行扭头疑惑道,“咳咳……谨行不知,还望江大人点明。”
从江月明口中得知事情真相,听到温锦安贬低自己亲娘和亲妹的话,他自带忧虑的双眉拧了拧。
他下意识选择维护继妹,温声道,“此事……咳咳……是舍妹年幼不知轻重,该罚。”
温锦安转头看向他的眸子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她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维护自己的,怎么能帮着他们指责自己呢?
温谨行冲她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用眼神安抚她。
他抬头看向江月明,强忍住身体的不适,继续开口,“江大人断案判责的严谨,谨行无可非议。”
“不过……”
温雪菱额前碎发被夜风吹至眸前,挡住了眼底的冷色。
该说她了解温谨行吗?
她甚至能知道他下一句会说什么,也心知肚明此事最快也是最有力的解决之法。
按容国律法,未及笄、未冠礼的少年,受刑晕厥后可在家中养伤。
交由大理寺万两黄金便可获保,待伤口痊愈后,再自行前往大理寺受刑。
钱,丞相府自是不缺的。
果不其然。
此念刚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温谨行也说出了这条律令。
“舍妹还未及笄,按容国律法……”
“丞相府愿交万两黄金,还请江大人看在舍妹年幼的份上,饶她一命。”
江月明并没有立即开口回复他的话。
他扭头看向温雪菱,淡淡道,“温大姑娘觉得你兄长所言,可行否?”
温谨修听到这话不由得蹙眉,不明白江月明为什么要问温雪菱,视线也随之落在了她身上。
连日奔波,他脸上泛着病态,瘦削而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
自他入院开始,温雪菱就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想起三弟和四弟在心中所言,他望向她的目光多了一分凌厉。
温雪菱拢了拢身上墨黑色的大氅,幽幽开口:“二哥所言不虚,但此律还有一附言,二哥没有记住吗?”
他怔然:“什么?”
第122章娘胎带来的体弱?
“违抗圣令者,不适用此律。”
江月明多看了她一眼,这条律法是他上任大理寺卿后亲自拟定。
除了他,鲜少有人会注意到此条附言。
温谨行求证的目光看向江月明,见他嘴角上扬,便知亲妹此言不虚。
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飞快在脑海里回顾容国律法。
终于让他找到了其中有用的一条。
“江大人,谨行斗胆一问,此律所写……咳咳……若受刑者能取得告其违令之人的谅解,是否可减刑?”
说话太急迫,嗓子里灌进了一口冷风,呛了温谨行咳好几口都没有缓过劲儿。
一夜遇到两个熟读大容律法的人,江月明作为参与律法起草的大理寺卿,心里也多了几分愉悦。
“若能取得告人者的谅解,亲笔书信为证,可减刑。”
从律法颁布到现在,温锦安还是第一次触及此律法的世家贵女。
没有前例,减刑多少板子都是江月明说了算。
若非温雪菱派人拿了太后令牌前来求助,他也不会深夜来丞相府处理此事。
归根究底,温锦安剩下的四个大板能减刑多少,要看温雪菱是不是要继续告下去。
察觉到他瞥了眼温雪菱的方向,温谨行当即得到了暗示。
娘亲从小就宠他,只要他多替安安美言几句,娘亲定然不会揪住此事不放。
那么就只有眼前这个温雪菱需要解决了。
温谨行在脑海里回想,全都是温雪菱对他关怀备至的场景。
尤其是到了冬日,他的身体就会急剧虚弱。
过去只要他在屋子里咳一声,她就会急匆匆敲门进屋,又是端茶递水,又是给他送止咳的药物。
就连深夜,三弟都在隔壁床榻睡熟悉过去,他只要咳嗽就能听到她在屋外关心的话。
有了!苦肉计对她最有用!
见到他眼神里的变化,温雪菱不由得冷笑,她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颠倒是非的话来。
看到温谨行操控着轮椅来到了她面前,故意咳嗽,眼神还在偷偷观察她。
温雪菱杏眸冷漠,不仅没有过去对他身体的担忧之色,更是连脚步都不曾挪动半分。
他很不习惯她对自己的漠然态度。
“菱儿,借一步说话。”
温雪菱没动。
他脸色有些挂不住,只好自己有凑近了一些。
“菱儿,安安年幼,孩童心性,不懂得收敛情绪,亦是情有可原,对吗?”
没有如愿在她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神色,温谨行又耐着性子继续劝她。
“她自出生起,便是丞相府唯一的孩子,享尽父亲唯一的爱,骤然得知父亲在北境还有五个儿女,心里必然有气。”
“此事终究是我们愧对了她,你作为安安的姐姐,总要大度一些,不好与她如此计较。”
温雪菱嘴角勾起冷笑,温敬书在京城再娶是她逼他的吗?
孩子是她逼他和谢思愉生出来的吗?
“二哥今日可是忘记吃药了?”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关心,让温谨行怔愣片刻,随之摇摇头。
“不曾忘。”
温雪菱眸子里不见温情,声音凉薄,没有丝毫温度,“既不曾忘记吃药,怎的尽说胡话呢?”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温谨行的面前,垂眼对上与他眼里不解。
“菱儿能理解二哥护妹心切,可菱儿也有自己的脸面,也有自尊,断然做不到二哥如此大度,自甘堕落要做爹爹见不得光的庶子。”
从来没有听到她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温谨行闻言脑子有些嗡嗡作响。
他企图在她脸上看到过去温情,却淡漠得没有多余的暖色。
“娘亲是爹爹在老宅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我是爹爹的第一个女儿,于情于理,都不该被人贬嫡为庶。”
温谨行听闻此话,眼前倏然闪过之前两位弟弟给他寄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