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但他更清楚:权力是会改变人的。
  今日的盟友,难保不是明日需要灭口的隐患。
  所以,哪怕太子那边火烧眉毛,催得再急,关于这桩要命的秘密,陆江年也只会让它烂在肚子里,半个字都不会吐露。
  -
  天刚蒙蒙亮,大丰镇还沉浸在晨雾与睡意中。
  陆江年便已利落地退掉了租住的小院钥匙,付清了最后一点零碎账目。
  除了那个药箱,他和元婉如什么也没带走。
  来时轻装简行,去时亦是两袖清风。
  小小的院落很快恢复了他们到来之前的空寂,仿佛那一个多月的烟火气息和药草清香,都只是镇民们的一场短暂好梦。
  元婉如虽然只在镇上待了一个多月,但“江大夫”的名声却已悄然传开。
  街坊邻居都知道,镇上新来了位年轻的女大夫,不仅模样生得极好,医术更是了得,尤其难得的是,诊金收得极低,遇上实在困难的,几枚鸡蛋、一把青菜也能抵数。
  不少被头疼脑热、陈年旧疾困扰的人家,心里都记挂着这位和气又本事大的江大夫。
  于是,没过两天,便有人提着自家攒下的鸡蛋,或是扶着家中久病的老人,寻到了那熟悉的小院门口。
  “江大夫?江大夫在家吗?”
  叩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等了半晌,无人应答。邻居被惊动,探出头来:“找江大夫啊?已经走了,不知道去哪里啦!”
  “走了?”
  来人一脸错愕,“这……这怎么就走了?也没跟大伙儿说一声啊!”
  “可不嘛,悄没声儿的,跟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就不见影了。”
  邻居也感叹着。
  风过无痕。
  江大夫来了,又走了,留下一些被缓解的病痛和几声真诚的念叨,了无痕迹。
  只有那些曾被她妙手解除病痛的人,心里还留着一点温暖的念想和淡淡的失落。
  而此时的陆江年与元婉如,早已踏上了归途。
  忠勇侯府。
  庭院深深,楼阁依旧,日子仿佛按着固有的节奏流淌,看不出什么波澜。
  陆江年和元婉如回到府里,并未惊动太多人。
  他们先悄无声息地回了聆水居,利落地换下了那两位替他们遮掩行踪的心腹,梳洗掉一路风尘,换了身家常衣裳,这才神色如常地前往望春堂给汪敏请安。
  府里知道他们夫妇前阵子“不在家”的,也就汪敏一人。
  如今陆老夫人被送回了老家“养老”,府里没了这个最爱生事的,汪敏这位侯夫人的话,自然更有分量,没人敢明着违逆。
  汪敏早早就下了严令:世子陆江年因卸去官职一事,心绪欠佳,需在聆水居静养。
  阖府上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琐事前去打扰。
  这道命令,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聆水居隔绝开来,也掩盖了他们离京的真相。
  望春堂内,汪敏端坐主位,看着并肩走进来的儿子儿媳。
  她目光在两人脸上仔细逡巡片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陆江年的肤色比离家时深了些,透着股山野阳光的气息,元婉如眉宇间也带着未散的轻松笑意,两人并肩而立,那股子由内而外的舒展劲儿,是装不出来的。
  第442章 深夜密谋(一)
  “回来了?”
  汪敏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平稳。
  “是,娘。”两人齐声应道。
  元婉如走上前,依偎到汪敏身边,像女儿般亲昵,压低了声音,带着真诚的感激:“谢谢娘了,这阵子让您费心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着光,小声提议:“以后有机会,娘也和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汪敏闻言,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
  抬手轻轻拍了拍元婉如的手背,又抚了抚她的鬓角,温声道:“好。”
  只是这一个“好”字里,也藏着些许无奈。
  侯府这么大一摊子事,她身为当家主母,哪能轻易脱身?
  更何况,等京城这头的风波尘埃落定,她心里还记挂着远在安州的陆薇。
  无论如何,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终究是放不下的。
  晚膳时分,一家人难得聚得齐全,在宽敞的花厅里用了饭。
  气氛竟比老夫人还在时要融洽得多。
  大房和二房之间,似乎也少了些隔阂。
  周芳如今明显收敛了许多,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乖觉”,席间偶尔给汪敏布菜,或是与元婉如聊几句家常,虽不算热络,却也和睦。
  孩子们的笑语声穿插其中,一顿饭吃得竟有些其乐融融的味道,仿佛真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饭毕,众人散去。
  夜色渐浓,陆江年的身影很快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侯府深深的夜色里。
  他要去见一见太子。
  -
  一处极其隐秘的宅邸深处,夹壁密室之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
  昏黄微弱的光,勉强能映出围坐在小木几旁的两张脸。
  每个人的眉头都锁得死紧,密室里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空气都像是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孙涣之一眼瞧见推门进来的陆江年,憋了许久的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没好气地呛声道。
  “哟!陆大世子可算舍得回来了?你倒是跑得干脆利索,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京城这摊子,眼瞅着就要天翻地覆了!你这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陆江年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孙涣之的怒火只是拂面的微风。
  他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点自嘲的冷意。
  “孙世子说笑了,我一个无官无职的白身,留在这儿能顶什么用?”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太子,语气平淡得近乎冷酷,“除非……殿下您下定决心,打算豁出去干那‘逼宫’的勾当。”
  “若是那样,我陆江年倒还能豁出这条命,给您当个马前卒,出把子力气。”
  “江年!慎言!”
  太子猛地蹙紧眉头,低声喝止,眼中闪过一丝惊悸。
  陆江年能当着他和孙涣之的面,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可见心里对父皇的怨气已经积攒到了何种地步。
  但转念一想,太子心里又泛起一阵苦涩。
  这能怪他吗?
  父皇先是一纸赐婚硬塞了个梁雨花给他添堵,接着又被寻个由头撸了官职,换谁心里能没点怨怼?
  这是陆江年该有的正常反应。
  孙涣之更是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句“逼宫”吓得差点跳起来,脸色都变了,恶狠狠地瞪着他,压着嗓子骂他。
  “我看你是离京久了,在外面野疯了!脑子也糊涂了是不是?这种要掉脑袋、诛九族的话也敢往外秃噜!你不要命了?!”
  陆江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的:“那孙世子说,该怎么办?”
  他目光扫过太子和孙涣之焦虑的面孔,继续说道:“我人是不在京城,可京里的风吹草动,我该知道的,一样也没落下。”
  “殿下如今的处境,用‘不妙’来形容都算轻的了,这一局棋,咱们到底该怎么破?我洗耳恭听。”
  太子长长地、疲惫地叹息一声,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沉重:“江年,我知道你是替孤着急,心里有气,可是逼宫造反……”
  他摇摇头,语气斩钉截铁,“这条路,孤不能走,也走不通!”
  “一旦动手,那就是万劫不复,绝无半分胜算!”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被逼到绝境的愤懑和深深的无力感,“你是不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多少墙头草,眼巴巴瞅着风向,就等着看孤倒台,好另攀高枝呢!”
  孙涣之眉头拧成了疙瘩,忧心忡忡地继续道:“眼下情势,实在是火烧眉毛了!五皇子府邸如今热闹得跟集市似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朝中那些个心思活络的,削尖了脑袋都想往他跟前凑。”.
  “更糟的是,宫里宫外都传得有鼻子有眼,说陛下……恐怕在年前就要下旨,行那废立储君之事了!”
  “这局面,简直是坐在了火药桶上,一点就炸啊!”
  他越说越急,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他猛地转向陆江年,带着迫切的探询:“江年!你脑子活,快说说,眼下这死局,到底该怎么破?你有什么想法?”
  孙涣之心里清楚得很,论起谋算和眼光,自己远不如陆江年。
  陆江年没立刻接话。
  他慢悠悠地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寒意。
  放下杯子,他才抬眼,目光沉稳地扫过太子和孙涣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悉局势的冷静:“当务之急,就八个字:扎紧篱笆,以待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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