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此事关系重大,不宜声张。"皇上突然加重语气,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明白吗?"
  "臣明白。"
  陆江年沉声应答,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他感觉到皇上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又停留了片刻,这才听到那声"退下吧"。
  陆江年正要躬身退出殿外,忽听得殿外太监尖细的嗓音:“太子殿下求见——"
  这一声通禀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皇上原本半阖的眼帘骤然抬起,锐利的目光直刺向陆江年:”你可曾知会过太子?"
  陆江年面色如常,迎着皇上的审视坦然摇头:"回禀皇上,这段时日臣一直在别院养伤,未曾踏足东宫半步。"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与太子的往来确实都是通过玄影暗中传递,此刻答来自然问心无愧。
  晨光透过窗棂,陆江年轮廓分明的脸庞,更显神色坦荡。
  皇上目光如炬,与他对视良久,忽然轻笑一声:“那倒是巧了,既然太子来了,你且留下,听听他这一大早所为何事。"
  "臣遵旨。"陆江年恭敬应下,退至殿侧站定。
  殿门缓缓开启,太子一袭月白色锦袍踏入殿内。
  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衬得他愈发温润如玉。
  太子也是个演戏的高手,看到陆江年时,他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如常。
  非常自然,毫无表演的痕迹。
  "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上抬手虚扶,语气温和:"幸而朕今日不曾偷懒。你们这一个两个都这么早进宫,是要闹得朕不得安眠啊。"
  太子面露愧色,"是儿臣思虑不周,只是昨夜遇到一件为难事,辗转反侧不得安眠,这才冒昧一早进宫。"他抬眼时,眼下确实带着淡淡的青影,"还请父皇见谅。"
  "哦?"皇上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
  案上的茶盏升起袅袅热气,在他面前形成一道薄薄的雾障,"什么事能让你这般为难?"
  太子如今早已独当一面,在朝野上下素有贤名,这般踌躇不定的模样确实罕见。
  皇上恍惚想起,上一次太子这般求助,还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时太子第一次处理江南水患时,遇到棘手难题,也曾这般忐忑地站在殿前请教。
  一晃,那么多年就过去了。
  第351章 谁的虚情假意
  太子微微蹙眉,目光在陆江年身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向皇上。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欲言又止的神态恰到好处。
  陆江年会意,抬眼望向皇上。
  这一刻,陆江年忽然发现,皇上鬓边的白发格外显眼,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此刻也显出几分疲惫。
  “你先退下吧。"
  皇上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告退。"
  陆江年躬身行礼,缓步退出殿外。
  他的皂靴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天家父子隔绝在内。
  穿过重重宫门,陆江年终于走出宫墙。
  他驻足回首,晨雾中的宫殿巍峨森严,飞檐上的脊兽在朝阳中投下长长的阴影。
  这座他自幼熟悉的宫城,如今看来却如此陌生而冰冷。
  记忆中的先皇后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会在御花园里亲手为他系好松开的衣带。
  那时的皇上虽威严,却也会在批阅奏折的间隙,考校他们几个孩子的功课。
  宫墙内也曾有过欢声笑语,而非如今这般处处算计。
  陆江年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宫道。
  路旁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那些逝去的时光。
  他明白,当权力成为唯一的信仰,再亲密的父子也会渐行渐远。
  龙椅上的君王日渐衰老,猜忌却与日俱增;东宫里的储君日渐成熟,隐忍也愈发深沉。
  这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太子今日入宫所为何事,陆江年心知肚明。
  只是想到殿内那对父子,他心底仍泛起一丝怅然。
  那些围炉夜话、共赏丹青的日子,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宫道尽头,玄影早已备好马等候。
  陆江年最后望了一眼宫墙,翻身上马,疾驰离去。
  -
  太子微微垂首,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声音低沉而清晰:"昨日傍晚,儿臣从礼部回宫途中,行至朱雀大街时,忽有一人冲出人群,拦住了儿臣的马车。"
  殿内檀香袅袅,皇上倚在龙椅上,神色平静。
  但当太子缓缓吐出那个名字时,皇上原本松弛的手指突然收紧,青瓷茶盏在案几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那人自称……是当年伺候母后的太医唐波。"
  "不可能!"
  皇上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倾倒,琥珀色的茶汤在明黄色锦缎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寒光乍现:“唐波早在多年前就已伏诛!"
  太子连忙躬身:”儿臣第一反应也是如此。”
  “可细细打量,那人容貌与唐波确有七分相似,只是苍老了许多。“
  他抬起眼,目光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父皇明鉴,唐太医当年常为儿臣诊脉,他的相貌,儿臣记得真切。"
  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窗外雀鸟啁啾。
  皇上缓缓坐回龙椅,指节敲击着扶手:"继续说。"
  "那人不仅道出许多宫中秘事,"太子声音渐低,"连儿臣六岁时因贪玩打碎母后心爱的琉璃杯,被罚抄《孝经》五十遍这样的琐事,他都知道。"
  皇上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忽然冷笑一声:“若真是唐波,既然侥幸逃生,为何要自投罗网?"
  太子神色凝重:”这正是儿臣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那人声称……”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声称当年母后之死另有隐情。"
  "放肆!"
  皇上猛地站起,龙袍袖摆带翻了案上奏折。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与惊疑交织。
  唐波害死先皇后是铁案,如今这个已死之人突然现身,还口出狂言,简直是对皇权的公然挑衅。
  太子立即跪地:“儿臣不敢妄言,只是如实禀报,那人现被儿臣秘密关押在别院,等候父皇发落。"
  皇上死死盯着太子,似乎要看穿他的心思。
  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是怎么想的,当年为了你母后的事情,父皇费了多少心血,你应该没有忘记。”
  “莫非,你觉得,朕会任由害了你母后的人,逍遥法外吗?”
  太子:“儿臣不敢,儿臣从未怀疑过父皇对母后的用心。”
  “唐波昨日喊了一句,此事与梁母妃有关,儿臣更觉得是无稽之谈。”
  “这些年,梁母妃待儿臣无微不至,谁人不知?”
  “只是,事关重大,儿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该禀报父皇。”
  “儿臣并无他意,还请父皇息怒。”
  梁妃?
  怒气腾腾的皇上,会让冷静下来了。
  梁妃,慕容骁。
  慕容骁做的那些事,梁妃又真的不知情吗?
  如果说,梁妃也是知情人,那么当年,皇后的死,是不是真的另有隐情。
  “唐波有何证据,指认梁妃?”
  太子摇头:“儿臣听了这一句,都觉得大逆不道了,已经让人堵着唐波的嘴,关了起来。”
  “若是父皇觉得,此人不可留,儿臣回去就处决了他,无声无息。”
  皇上看着毫无所觉的太子,心中不知道怎么,对太子的戒备,松动了一些。
  若是唐波说的是真的,那太子这些年,岂不是认贼作母?
  真相揭穿的那一天,太子如何承受。
  太子一向纯孝,梁妃如此愚弄他,真是恶毒!
  “好了,你悄悄把人押进来,交给朕,是真是假,朕自有定夺。”
  太子当然马上就答应了,可是,临近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回头看着皇上,似乎想要求得一个保证:“唐波说的那些,一定不是真的,对吗,父皇?”
  皇上心头一软,“嗯,他可能连唐波都不是。”
  “不必多想,不管结果如何,朕不会瞒你。”
  若是真的,那梁妃,这个女人,心机多么深!
  居然把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他绝不可能容忍。
  只是,当年的案子,是他亲自定案,若是翻案,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昏庸,受人愚弄吗?
  不管怎么说,太子能够识大体,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令他颇感欣慰。
  “太子,朕还没有用早膳,等会我们父子俩一起用膳吧。”
  太子感到意外,不过立即反应过来,“好。”
  他笑得格外灿烂,可心里早已静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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