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是,我……”季苇一大概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很不想承认他是给吓出来的病。
如果大张旗鼓地去检查,他心脏上那点秘密八成藏不住:“我……我中午、喝了点酒,可能……胃痉挛。”他问护士:“能不能给我点药?”
“那……”对方犹豫着看向季津:“先去急诊?”
最后是一针654-2解决问题,季苇一裹着被子在留观室的床上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无意识地用一只手掐着另一只手的虎口。
这方法还是张渊教给他的,当时的确觉得颇有奇效,今天却好像没什么用。
想来是张渊的手劲儿比较大……季苇一翻了个身,试图把张渊的脸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一回头却发现季津一脑门儿官司的盯着他。
“好啦?”
“好点了。”季苇一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为什么喝酒?”
“就……气氛好,热闹热闹。”季苇一闪烁其词。
还能为什么,其实他根本没喝酒。
“小舟,你要搬出去自己过,就得知道轻重吧!你——”季津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你最近有个项目。”
“嗯。”季苇一心里一紧。
“那不是外面的项目吧?”季津问:“你就是还惦记着要去拍片呢。”
季苇一没有追问他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就那么看着季津。
他不反驳,就相当于是默认了。
季津叹气:“你这样,我很难去支持你,再把自己累病了怎么办呢?”
不用担心,已经病了,季苇一在心里想。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跟季津说这句话。
但最终还是只翻了个身:”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放弃了。“
季津不信:”真的?“
”嗯……觉得,条件还很不成熟。“季苇一掏出手机来,黑掉的屏幕照着他的脸。
太虚弱,以至于没有自信能把事情做好。
那个剧本对他太重要了,他不想人生中最后的作品上写满了失败二字。
与其这样,不如做一些更十拿九稳的事情。
哪怕……最后的成品不完全属于他,但野心也是可以消费降级的。
以及,虽然季苇一自己完全不想承认,但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忽然想:
要是旁边是张渊就好了。
季津大概还没信,边给他把被子往上拽拽边念经:“不是不许你做喜欢的事情,但是你现在这样就是不能任性啊。今天拍照你也不上来……”
我怎么上去,万一过两年真死了,谁看见你俩结婚纪念照还得凭吊一下我,尴尬不尴尬。
他边在心里顶嘴,边点开手机,翻出和程秋的聊天,按住那条消息,点了回复:
【这话还算数吗?】
【我来,你让我掌镜?】
第49章
五月中下, 西北的天气也终于开始热起来。
拍戏最痛苦事件之一就是冬拍夏夏拍冬。近期的戏都是发生在老旧民房逼仄狭小的卧室客厅厨房里,设备架起来之后,人员密集空间狭小。冷的时候尚不觉得有什么, 天气一热,多ng几次就觉得浑身冒汗快要窒息。
韩音即将杀青, 眼看就要脱离苦海, 本着好聚好散奋斗到底的原则, 完美主义愈加发作。程秋明明已经喊过,她看着摄影机里自己的脸,还是觉得表情太僵眼神太死情绪不够饱满。
“我想再来一次。”韩音道。
程秋答应了, 她是一个从来不拒绝这种请求的导演。她往右侧瞟了一眼:“那就再来一条, 不要把她拍成那种很脆弱的感觉。”
话虽然是跟摄像说的, 韩音心里也像是被点拨了一下。她跟着她程秋瞳仁的移动方向看过去,一旁的摄影师窝在设备后面点点头。对方戴着口罩和帽子,棒球帽的帽檐压低挡住眼睛, 以至于韩音现在才发现这人好像以前从没见过。
今天新加了一组设备, 程秋突发奇想的时候很多,她本没多留心。
那人穿着剧组里最常见的一身黑, 但细看之下就发现有点怪。
片场今天温度起码有二十五六度, 被迫穿着针织衫的她热得后背全被汗水打湿,对方却在剧组发的t恤衫外面还套了厚厚的加绒运动连帽衫, 看起来像个刑侦剧里藏凶器躲监控的可疑分子。
好在剧组里最不缺的就是可疑分子, 韩音只是多看了一眼,就立刻把目光挪回对手演员身上。
化妆师正在往张渊脸上扑粉, 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他的脸颊两侧往下淌, 挂在下巴上把领口都打湿。幸亏他脸上没什么妆,只需要把汗擦干了多用散粉拍一拍。
韩音于是有点抱歉:“对不起啊, 还要再来一次。”
张渊半蹲着微微仰头,眼睛落在旁处,好半天化妆师离开,才意识到韩音好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我没听见。”为了接戏,他拍戏时带着一个聊胜于无的破助听器。
“热吧?对不起。”韩音缩减了她的表达内容。
“没事,”张渊说,他的眼睛又往另一个地方看:“修车比这热多了。”
韩音回头,打扮得像柯南第一龙套的摄影师已经整个人缩在器材后面,庞大的机器像是他武装的铠甲,披坚执锐,横刀冷对。
对演员而言,摄影机既是朋友也是凶器,顺从、合作、对抗,每一个人在每一个瞬间给出不同的答案。
而机器背后的那双眼睛,能在第一时刻捕捉到最细小的情绪。
不过,韩音想,张渊此时此刻大概不会有此感叹。她要是张渊,她应该只会在心里默默羡慕:居然还能有这么不怕热的人?
耳边就已经传来程秋的声音:“各部门准备……”
再重来一次,韩音终于觉得满意,惊讶于镜头中自己的变化,又朝摄影师看了两眼。程秋挥挥手:“演员休息一下。”
害怕出汗花了妆,韩音忙把自己从针织衫里挣脱出来,走到人少些的地方才觉得空气清新了一点。穿着厚卫衣的张渊却不急着脱衣服,走到那位可疑分子面前站定。
他慢腾腾把助听器换成平时戴的,却不说话光盯着人看。韩音只是围观,都觉得空气快要被他看凝固了。
僵持两分钟,对面的摄影师终于忍不住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掀开口罩摘掉,深吸一口气:“热成那样,你就不能先把衣服脱了吗?”
“好。”张渊闻言,乖乖脱掉了身上的厚卫衣。他里面穿一件黑色的短袖,全让汗水浸透了。
对面又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
那人叹口气,移到程秋身边的一张空椅子旁坐下来。大块的黑色从他脸上移除,亚麻色的头发像丝绒一样流淌出来。
韩音站得远,第一眼只看到半张过分精致的侧脸。头一个念头是以为艺人来剧组玩什么奇怪的探班拍摄,生怕自己认不出来闹了笑话。认真在脑子里检索一遍,惊道:“季总?”
“嗯。”季苇一偏头冲她浅浅点了点下巴,片场的折叠小凳子不够高,他一条腿伸着,另一条腿搭在上面,好像坐的是什么真皮沙发似的。
很像领导,卑微小演员被领导恐惧症驱使着过去套近乎:“季总,您怎么……”
张渊接住他怀里差点掉下来的棒球帽,拿在自己手里:“你这次是来找谁的?”
“不找谁。”棒球帽把刘海压乱了,季苇一伸手拨了拨,额前一缕发丝很不听话地又垂下来。他用食指在上面绕了一圈,轻描淡写道:“找一份工作。”
张渊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程秋,女人摊摊手:“他说,他离家出走了,我收留一下财神爷。”
她讲到这里还是觉得离谱:“你到底图什么,你很闲吗?”
季苇一笑:“我闲不闲现在要取决于程导。”
程秋无语:“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不努力工作,我怕你没钱。”
“这部戏又不短你的钱,我休息一下而已。”他瞥了一眼监视器:“嫌我拍的不好,你可以批评我。”
那倒还真拍的挺好,程秋心道。她冲众人招招手:“季总从今天起来我们剧组体验生活,今天他请全组吃饭,一会儿送过来。”
并非所有人都认得季苇一,但没人和免费改善生活过不去。剧组里响起的欢呼淹没程秋的尾音,张渊有些茫然地四处看了看。
有一滴汗珠在他转头时落在季苇一手背上,热意消散,反倒有点凉。季苇一看了一眼对此毫无察觉的张渊,没说话,默默低头摆弄手机。
下一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幕后提醒他们再开工。季苇一从马扎上站起来,晃了一下。
张渊本来已经朝布景里走,不知道怎么蹿过来,一步把他紧紧扶住。
季苇一站定就托着他的胳膊肘轻轻把人拍开:“坐久了,腿麻,这凳子也太矮了。“
张渊松开手,站在原地不动。
季苇一就径自走回摄影机后面,想摸帽子,又想起帽子还在张渊手里,于是把口罩又戴回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