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用任何人说他也知道,这些事情早有人想到, 但是季苇一不会照做的。如果这些话真能奏效的话, 他的身体状况至少会比现在健康一些。
  但人之所以是人,理性不够强大, 常常不按照”本应该“做事。
  就像季苇一并没有那么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样,就算明知道有些话说了也白说,张渊还是试图做点什么:“或者……保持心情愉悦也能提高免疫力,”他望向屏幕里的季苇一:“至少,多笑笑吧。”
  “……好。”季苇一点点头,一时无言,除了对着屏幕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张渊又说:“导演叫我。”
  季苇一松了一口气:“去忙吧。”
  他手指移动到挂点视频的红色标志上,又顿了顿:“注意安全,别想着减肥,他们都看不见下颌线呢,要减也轮不到你减。如果有什么事就……就跟程导说。”
  张渊“嗯”了一声:“不管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的。”
  “挂了。”季苇一把拇指按下去。
  视频那头,黑掉的屏幕里映出张渊自己的脸。他这幅样子,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仅仅是对视一眼,立刻就恢复成平日里的面无表情。
  挂了电话,他点开相册,一张张滑动,截图里的季苇一嘴角沁着两窝酒,长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还是季苇一笑起来好看,张渊想。
  重场戏之一就这么顺利解决了,程秋心情大好,决点整条羊腿陶冶情操。不想被发现自己背着全组大吃大喝,挑个以为没人看到的时候下来拿外卖。
  不成想在酒店大堂撞见张渊,低着头看手机,她仗着对方耳朵不好,放轻手脚从他身边溜过去。
  提着羊腿回来的时候注意力全盯在张渊哪儿,成功在没有惊动他的情况下迈进电梯,终于放下心来。
  等把第一口羊腿塞进嘴里,程秋才终于回过味儿来:这人怎么笑起来看着傻乎乎的?
  幸亏在片子里每天苦大仇深。
  *
  慌慌张张一个多周,季津和陈梦初的婚礼终于来临。
  接亲季苇一不在,他一早就去酒店忙活。挂着对讲机跑前跑后,大有综艺节目里总导演的架势,全然快忘了其实自己是新郎家属。
  等新娘的间歇他自己也想到这茬,一想就笑了:读导演系当然不是真的都会去拍片子,当年他的同学里有不少人跑去给综艺当幕后。他当时理性上虽然知道人总是要考虑就业问题,感性上多多少少对这种时不时要靠手段造话题的事情有点看轻。现在给他这种低配一百倍的事情,他倒是干得很起劲。
  消费可以降级,职业理想当然也可以。
  正这样想着,音乐响起大门打开,盛装的陈梦初缓步而入。
  她是在单亲家庭长大,本来此时应该有母亲陪在身边,换成是伴娘举着手机自拍架,对面连着病房打视频。
  季津迎上去牵过她的手,另一只手接过手机,只照陈梦初。
  漂亮的新娘对着镜头明媚的笑:“妈妈,今天我很开心。”
  满天玫瑰花瓣,司仪接过手机,季津单膝跪地往她手上套戒指,凑近的麦克风把视频中的声音放大:“你开心,妈妈就开心。”
  四面欢呼一片,季苇一跟着笑,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从新人挪到自己父母身上。
  看到季光远和丛然脸上熠熠生辉容光焕发,没打玻尿酸苹果肌也比平日里饱满好多倍。
  自己儿子的婚礼上,没有父母会不开心。只不过儿子有两个,这种开心却只会有这么一次。
  从一开始,他们对季苇一的期待和季津就是完全不同的。在这种区别上,他也从来没有嫉妒过自己的哥哥。
  他只是偶尔在这种时刻感到遗憾和抱歉,即便是像结婚这样的期待,又或者是比结婚要低上很多的诸如让他健健康康的活着这种期待,他依旧是注定会让他们感到失望的。
  “小舟!”季光远站在台上向儿子招手,“过来!”
  季苇一意识到他是喊他上去一起合影,已经在欢呼声里迈出两步,忽然又笑着摆摆手。
  他掉个头,走到摄影师旁边拍拍他:“我来照。”
  从摄影机后面比着手指头冲舞台上喊:“三、二、一!”
  取景框里定格下一张堪称完美的照片,一家四口,甜蜜温馨。
  *
  婚宴从中午折腾到下午两点才结束,来的人一半是亲戚朋友,一半是和季家生意上有来往的人。
  新郎新娘照例要在门口送宾客,季光远和丛然也在寒暄,只有身娇体弱的小儿子被特赦坐在车里躲懒。
  晚上还有局,但陈梦初打算换了衣服先去医院看看母亲,季津当然也要跟着一起。
  季光远喊季苇一上自己的车,季苇一犹豫一下:“我能跟着一起去医院看看吗?”
  季光远皱眉:“你去医院干什么?”
  除了他自己要去看病的时候,季光远都忌讳他进医院。
  季苇一撇撇嘴,心知这个借口找的不好,却没有别的办法。
  婚宴一结束,他心里像是有根弦儿崩开了,冷汗从后背不停的往外冒。贴身衬衫很快就湿透了,好在穿着深色的西装配马甲,暂时还看不出什么。
  季光远是要带他和人去交际的,但他实在没有体力再打起精神来进行基本的社交伪装。
  但他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自己不舒服。
  他没说话,父子俩就这么绷了一会儿,季津插了一嘴:“小舟想去就去吧,“他瞪一眼季苇一:”你不就是偷懒不想跟人说话,今天早起也累,到了坐在车里睡觉吧。”
  季苇一立刻就势打了个哈欠,一副睡眠不足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样子:“爸——”
  季光远叹气:“去吧,累就先去车里待着。”
  季苇一领了季津的车钥匙,把自己砸进后座里,高定西装和真丝领带全扔在车座底下。拆开领口的扣子,还是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酒店里熟人太多,他不敢把带着防窥的车窗摇下来。在家以外的地方,他的身体状况在父母的社交圈里是半个秘密。于是只好就那么侧躺着很吃力地喘,封闭的空间里,两耳中只听见自己的声音。
  累,实在是很累,就连喘气都很累。
  说到底他今天都做了什么?早起,久站,说几句话,按两下快门,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活动量,已经开始接近他的体力极限了。发动机出了问题,不管加多少油都是跑不动的。
  无力感就像藏在影子里一样,平日里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在关键时刻伸出手来,猛地拽住他的脚踝。
  季苇一就这么躺着,没多一会儿真睡过去了。体温下降,冷汗风干,再醒的时候整个人都在轻微发颤。
  季津隔着车窗敲玻璃:“小舟,小舟。”
  他爬起来,给车解锁,徒劳地把他丢成一摊的衣服抖了抖,裹在自己身上。
  季津喝了酒,坐进副驾驶倒是没发现他的异样:“真睡着啦?”
  “累呀,”季苇一道:“你不累吗?”
  季津看着坐在一旁的陈梦初笑两声:“不累啊,我比较幸福。”
  女人瞪了他一眼,侧身朝季苇一点头:“辛苦你了。”
  “喜事,我也沾沾喜气。”季苇一说。
  反正这种喜事也轮不到他了。
  “累你就睡吧。”季津说。
  车拐出酒店,往医院的方向去,两个地方隔得不远,卡在不堵车的时间点,二十分钟就到了。
  季苇一本只是打算在车上缓口气,看着刷得洁白的住院部大楼,忽然决定:“我跟你们一起上去。”
  电梯停在大楼顶部,住院部条件最好的单人病房,整层都是焊死的大落地窗,窗明几净,漂亮得不像医院。
  陈梦初母亲前几日进行过灌注姑息手术,效果意外理想,痛苦减轻,精神好转,有很多话要跟女儿讲。
  季苇一和她寒暄过,不愿意在这里当电灯泡,打声招呼就退出去。
  走廊尽头,夕阳顺着窗户照进来,白墙上大片金色光斑,亮得耀眼。
  他循着阳光走过去,路过某一间病房门口,里面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身体本能比理智跑得更快,意识到不礼貌之前,他已经透过小窗朝病房里看了一眼。
  一圈人围在病床前,有医生正在把各种管线拆下来。
  白布盖着,季苇一看不清床上有什么,胃里却忽然一阵绞痛。
  尖锐而剧烈的疼痛就好像是有一把刀插进腹部,他跌在地上,没忍住“啊——”地叫出来。
  走廊上全是监控,立刻有护士冲过来询问他的情况。陈梦初母亲的病房就隔了两三间,季津听见动静也出来看。“小舟!”
  “别拉我。”他从试图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的季津手里挣脱出来,继续把两手按在上腹蜷在地上。
  “他以前有胃溃疡。”季津急得脑门冒汗,忙跟护士说他的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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