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送我来的人,挺年轻,说去洗手间,半天还没回来。”
  季津问:“十八九岁模样?男的,穿得挺少,耳朵上挂了个东西”
  “是,你来的时候看见了?”
  “就站在门口,我还以为是里面谁的家属。”
  季苇一下床,天旋地转踩住拖鞋。季津要来扶他,他摆摆手:“马上回来。”
  他病中有时任性,家里人也可怜他多年来安生的时候少,习惯了在不出格的时候纵着他的脾气。
  于是季苇一就这么摇摇晃晃趿拉着拖鞋出了门。
  果然就看见张渊杵在门口,侧倚着墙,拿眼睛往门里面瞟。
  迎面差点和他撞上。
  季苇一笑:“去洗手间回来了?”
  张渊眨眨眼,不说话。
  季苇一又问:“怎么在门口?”
  张渊指了指门内:“来人了。”
  季苇一说:“我哥。”
  这话他刚刚其实已经解释过一次,张渊听说有人要来只是点了点头,过一会儿说自己要去洗手间。
  太自然,以至于他都没发现对方原来是故意在回避。
  怕见生人?季苇一纳闷,看着倒不像怕生的。
  反正在他面前是不怕生的。
  不等他开口,张渊问:“要我回去吗?”
  “不,你先别走——”
  季苇一忽然顿住。
  之前张渊在这里守着他是因为他“孤苦无依”,现在家人来了,再叫张渊耗在旁边就没有道理。
  他之前一直没直接问张渊想不想拍电影的事,是觉得他俩中间虽然隔着个冯帆,到底萍水相逢。
  上来就说什么要带人进娱乐圈,简直像日本街头拉人去拍小电影的星探一样可疑。
  直到张渊突然说要走,季苇一才想起到目前为止还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这一别简直汇入茫茫人海。
  碍着轻微的沟通障碍,他一面急忙在脑子里搜罗词句,一面从口袋里迅速翻出手机来。
  结果抬头太猛,耳朵里嗡一声锐响,眼前顿时花了。
  他确定自己仍然好端端地站着,并没有栽倒下去。
  但是有人伸手扶住他。
  一个声音低低地在季苇一耳边响起来:“不走。”
  闪动的白光渐渐凝成实体,他看到张渊的脸近在咫尺。
  对方起初面对面扶着他,然后慢慢转身,把一条胳膊穿过他的腋下,从背后将他撑起来。
  青年的肩很瘦,硌得他咯吱窝生疼,然而意外的宽阔坚实,让季苇一生出一种对方马上要把他扛起来的错觉。
  他身上发烧,然而怕冷。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烫过来,张渊偏头,剪得很短的头发在季苇一脸颊上蹭一下,硬得像胡茬。
  “你需要,就不走。”
  轻易大功告成把人留住的季苇一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一边随着对方的动作迈开步子,一边在心里稍微的迟疑。
  怎么好像,不是这个意思的不让他走……
  *
  看见季苇一走着出去被扶着回来,最激动地还是季津。
  “小舟,你——”
  季苇一往床上一坐,主打一个装聋作哑读不懂空气。
  撇开季津,直接问张渊:“我是拍电影的,你想跟我去拍电影吗?”
  张渊本在整理自己衣服上压出的褶皱:“我?”
  “你。”
  “为什么?”
  “你帅,你合适。”
  张渊摇摇头:“我不会。”
  “就是要找不会的。”季苇一道,他点点自己的耳朵:“你特别合适。”
  张渊还是摇头。
  季苇一翻出手机来:“你搜搜我,能搜到,我不是骗子。”
  张渊没去接:“不是,我欠钱了。”
  季苇一想起冯成业的话,想起来还有这茬。
  摊上个撂下一屁股债的爹,还真是格外惹人怜爱。
  “没事,你拍电影赚钱,正好拿去还了。我先借你也行,借你,你有钱了再还给我。”
  张渊怔了怔,还是摇头。但好像一时间找不到理由来拒绝他,忽然转身离开。
  季苇一本要喊他,屁股没离开床又觉得腿软,看向季津:“你帮我劝劝呗。”
  季津瞪他一眼:“人不乐意算了,哪有一见面儿追着要人转行的,再说你那活儿哪儿那么好干。”
  眼看张渊真要走,季苇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属牛的。”
  “啊?”季津发懵。
  “你忘了,说是什么天乙贵人,应该属牛,三十二岁遇见。”季苇一摆摆手:“我记得不清楚,是这么回事吧?”
  这话是当年那位叫他爸妈把他送来桦城的人说的,说他三十二岁那年命里必有一劫,要想逢凶化吉得找到命中注定的天乙贵人。总共给了两个关键信息,男的,属牛。
  季苇一多年来在心底对这一系列说法相当不屑,大呼封建迷信要不得。
  但是架不住有人信。
  季津一愣,眨眨眼睛:“你确定?”
  季苇一说:“今天十八,正好,你去问问?”
  季津追出去:“帅哥,帅哥,你等会儿,我是他哥,我就问问你,你属什么的?”
  他京城生京城长,地地道道京片子,一张嘴能转二十个褶,比狗不理包子还多俩。
  张渊又背对着他,根本听不懂,回过头来茫然地瞪着季津。
  季津语塞,觉得在外头留学的时候都没这么费劲过。
  缓口气,先问:“你今年18?”
  张渊点头,仍是一脸莫名其妙。
  季津见状,更不知道该怎么费口舌跟他解释什么天乙贵人什么逢凶化吉。
  况且,虽然众所周知季家小儿子身体不太好,他们其实向来托词什么贫血体虚一类,很少对外讲季苇一有先心病。
  迅速地编了个简单的借口:“他,拍电影。你,生日好。大师说了,能火。就要你这个生日。”
  顿一顿又补上一句:“这行儿可迷信,他反正要找素人,你长得帅,就看中你了,帮帮忙呗?”
  张渊低头沉默。
  前一句他听懂了,后一句他听得迷迷糊糊。
  总之意思是那个意思,像是认定了他似的。
  不免犹豫。
  季苇一是刚刚认识他,但他从第一次见面就认出了季苇一。
  送鱼的时候只是觉得眼熟,但在冯帆灵前就确定是他。
  在两年多以前,他就曾经在冯帆家里见过季苇一的照片。
  那会儿他终于才彻底和冯帆混熟,开始在他家里放松下来肆意走动。
  冯帆叫他帮忙从床头柜里找东西时,他第一次翻出季苇一的照片。
  照片很糊,不像是直接拍的,像是从什么网站下载了又打印出来。
  模模糊糊看到盛大的红毯晚会,照片上的年轻人穿一身领口带了中式设计的改良西装,头发梳得讲究。随着他微微垂眸的动作,两缕发丝垂在额前。
  因为像素不高,眉眼格外像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在灯下闪闪发光。
  他拿着那照片,忍不住多看两眼,冯帆在他身后进来,劈手夺过去。
  张渊记得,对方下意识地反应是要将那照片藏起来。
  可是犹豫片刻,又拉着他过来一起看。
  “季苇一,帅吧。”
  他点头,只当是哪个没听说过的明星,略微惊讶冯帆一把年纪还追星。
  就听到冯帆说:“这是我的孩子。”
  他惊讶,朝那照片多看几眼。
  冯帆又说:“跟你一样,你也是我的孩子。”
  张渊不记得之后自己还说了什么,也很可能什么都没说。
  只记得他当时一边为冯帆那句话而感动,又在奇怪既然特意留了照片,为什么不干脆摆出来,而要藏在柜子里。
  至于对季苇一,相片里的那个耀眼的世界离他太过遥远,他只是看一眼,并不觉得会有什么交集。
  就连记住他的脸,似乎也只是无意中的行为。
  哪怕对方真的出现在他面前,邀请自己走进他的世界。
  他下意识地想要走开,觉得那光芒不必分出几分余辉照进角落处的阴影里。
  但是如果,很意外的,季苇一需要他?
  第7章
  季苇一窝在高铁商务座里,腰下垫着枕头,身上裹着毯子,虽然戴着口罩稍微有一点呼吸不畅,还是感叹果然自驾是自讨苦吃。
  他越过并排座椅之间的隔断往旁边看,张渊在一旁坐得笔直。
  座位可以放平,但他动都没动,季苇一甚至怀疑他连腰都没靠实。
  绷紧的一张弓。
  跟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很像。
  “还有好几个钟头呢,这么坐着累。”高铁上噪音大,他又戴了口罩,直接在手机上打字,递到张渊面前。
  “不累。”张渊仍笔直坐着,光坐着。
  两天下来,季苇一已经发觉他有一点和当代大多数年轻人不太一样,几乎不怎么玩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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