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谢君棠却并不领他的情,冷言冷语道:“与你无干。”
  云岫被他噎了个半死,只好把旁的话全数吞回了肚里,眼看对方一只脚已经踩在了马镫上,心头的那点异样愈发浓烈,竟鬼使神差地往马前一站,正正好好挡住了对方去路。
  谢君棠已安坐在马背上,见他挡着路,便居高临下地乜斜着眼道:“还不让开!”
  胯、下的马随着主人的质问,将偌大一张马脸凑了上来,还对着云岫喷了个热烘烘的响鼻。
  云岫畏惧地退了两步,随后抬头望向马背上的男子,对方也正疏疏淡淡地凝视自己。夜色虽浓,但月辉星煜,将谢君棠的面容笼在一层柔光中。可那柔光竟比酷暑的烈日还要滚烫,灼得云岫两颊烧将起来,下意识便低下了头,缄默了会儿才道:“上回的事……”可话还没说到正题上,嗓音却已小了下去,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谢君棠没听清,蹙眉问他。
  云岫咬了下唇,正要说,哪知身后半掩着的门后头遥遥地传来两三道呼喊声,听动静应当是松萝几个追来了。
  谢君棠显然也听到了,面露不悦,又见云岫回头张望,身上只穿了件夹棉的衣裳,连条挡风御寒的斗篷也没有,细伶伶的一道背影像是一簇翠嫩的含羞草立于月华之下,似乎自己只要伸指一碰就会羞涩地蜷缩起来,心下顿时软和了几分。
  此时门后头的脚步声逼近,灯笼的光芒也越来越亮堂,谢君棠驱马前行了几步,冷不丁弯下腰扣住云岫腋下一使劲把人掳至身前马背上,又用银白狐裘将其包裹住,随之一甩马鞭疾驰而去。
  马在山道上跑得追风逐电,山风飒飒间,身后此起彼伏的呼号人声愈演愈烈,谢君棠只当没听见,又甩了两记鞭子在山林中策马狂奔起来。
  第67章 恫吓
  云岫被掳上马,又兜头罩脸地裹在狐裘里,昏天黑地地颠簸了半天才勉强挣开桎梏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来。只见周遭树影或高矮不一,或疏密错落,草叶间隙中偶尔有黑影倏地窜过,如鬼魅一般,又有那不知名的鸟雀在树林中发出怪异的啼叫,山呼谷应,凄厉哀绝,愈发使人骨寒毛竖。
  云岫不禁害怕道:“山上莫非有鬼?”边说边往后瑟缩,就差嵌进谢君棠胸膛里了。
  马背上就那么点地方,他这么一动,谢君棠立马不耐地警告道:“老实坐好,再不安分就把你扔进道旁的老树林子里去,这山野中的孤魂野鬼最爱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少年人了,若是见你落了单,必定呼朋引伴地排着队,将你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云岫虽看过许多志怪小说,但他是个又菜又爱看的典范,胆子也就比老鼠大上些许,被这么一唬,便白着脸一动都不敢动了。
  眼看马驮着他二人在山道上又奔驰了盏茶功夫,他也渐渐看出了点门道来,忍不住疑惑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怎么往山上去了?”说着又怕松萝几个找不着自己焦急,便伸手在谢君棠手臂上推了推,道:“快送我回去!”
  谢君棠起先还充耳不闻,直到云岫急了又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这才控马放缓了速度,不悦道:“你要回去也简单,我现下就放你下马,你自个儿走回去罢。”说着作势要把他推下马去。
  因云岫至今仍没学会骑马,之前又曾在重华宫摔过,心里留了阴影,被谢君棠这么对待,忙骇得低呼出声,两手紧抓住他不放。
  谢君棠本就是戏耍他,见状哈哈大笑,嘲弄道:“瞧你这胆子,有和没有也无甚区别了!”等笑够了才想起方才没说完的话,便任由那马儿在山道上悠哉地踱步,用马嘴拱那雪下初萌的浅淡新绿。
  “你刚才要同我说什么?”
  云岫见马慢了下来,一颗乱跳的心才渐渐平复了下去,听他发问,半晌才讷讷地道:“上回的事……对……对不住……我不该那样出言不逊……”
  谢君棠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为了数日前自己私自看了他的信从而起了口角的那桩事。若换个知礼识趣的,早该意识到这事原本就是自个儿理亏,未经允许偷看他人书信,着实不厚道。可惜谢君棠这个人,早年间虽时运不济要看人眼色夹缝里生存,但这些年来那些与他作对的人全都死绝了,他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天子,见惯了所有人对他唯唯诺诺,导致他这会儿都没觉得自己有错。
  他为人这样傲慢,言语上自然带了出来,非但不自省反而质问道:“你只口头上道个歉就算揭过了?”
  云岫一愣,实诚地道:“那你要如何?那事……你也有错的。”
  谢君棠冷笑,“我何错之有?原来你大晚上的跑出来不是为了同我道歉,是为了逼我向你赔罪来了!”
  云岫从未见过像对方这样不讲理的,他又向来不擅长争论,此时唯有转过脸用一双杏眼瞪着这个厚颜无耻的人。
  被他这么一瞪,又因提起偷看信件的事,那新仇旧恨便一股脑涌上心头,谢君棠突然用手钳制住云岫下颚,一双厉目冷冷地望进他瞳孔深处,“你和谢瑜安在筹谋些什么?”
  云岫神色一僵,立即矢口否认,“我们没有筹谋什么!”
  谢君棠见他不承认,手上又加了几分道力,云岫只觉得自己下颚骨像是要被他生生捏碎了,疼得五官拧成一团,忙抬手挣扎。哪知越挣扎对方火气越大,倒似他二人之间隔着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还说没有!谢瑜安身为宗室却与朝臣股肱私交甚密,走动频繁,不是存了结党勾连之心又是为了什么?”
  云岫听了这话,疼痛也顾不上了,一张脸刷地白了,连忙辩驳道:“不是的!不是的!瑜安哥是为了……”
  谢君棠只当他在狡辩,这些天来京中的那些风言风语,孟铳和冯九功已经查了个八九不离十。严刑逼供后,锦衣侯世子、兴临郡王之子这干人等都说是因为看不惯谢瑜安要娶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妻,觉得带累了他们这帮新入京的宗室子跟着一块儿没脸,所以心中不忿,又听说这男妻是当年的权臣云敬恒之子,便故意散播了那些话,想让谢瑜安打消娶男妻的念头,万没想到一场玩笑竟酿成了大祸。
  查到这儿,似乎这事压根和谢瑜安无关,但谢君棠当了二十来年的皇帝,什么样的阴谋阳谋没见过,这等拙劣的行径岂能瞒得过他?
  冯、孟二人奉他的命审讯锦衣侯世子等人及其仆从伴读们,问他们平日里与谢瑜安关系如何。这帮人受了严刑拷打后仍一致坚持说,自进京以来,谢瑜安与他们关系甚笃,未曾当面白过脸、呛过声。
  这便是矛盾所在。
  既然谢瑜安早已知晓这等谣言并透露给了云岫,岂会不私下查明谣言是何人所为?且他与这帮人关系密切,真查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在这帮人面前仍装作无事的样子,既不阻止也不呵斥,最后所有人都牵涉其中,只他一个清清白白,光是这一点就让谢君棠起了疑。
  再者,若是旁的人听信了谣言也就罢了,谢瑜安也同其他宗室子一样经常出入宣政殿听政,朝堂内外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可谢君棠自己近来从未在宣政殿提起过云敬恒,谢瑜安此人又为何能够在给云岫的信中,字字表露出皇帝要处置云敬恒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几个月观察下来,谢瑜安在一干宗室子中资质虽算不得拔尖,但也兢兢业业,机敏有巧思,每当考察学业或偶尔问策时,表现也不差,未曾出过错。这样的人,会因为几句无凭无据的谣言就深信不疑并为此奔走么?这是第二个疑点。
  还有最后一点,谢君棠自以为这个皇帝当得并不昏聩,对底下一干臣子也还算看得透彻。谢瑜安近日登门造访过的几个老臣,虽过去曾与云敬恒有旧,但都是在官场上浸淫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耳聪目明,滑不留手。即便谢瑜安真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听信了谣言,难道这起子老狐狸也都把压根没影儿的事当了真?如果不是当了真并愿意施以援手,何故这几日与谢瑜安频频往来?难道不该在听闻了那等无稽之谈后直接把人撵出去么?
  种种迹象表明,谢瑜安另有所图,且他和那些老臣之间绝对还有旁的缘故。
  谢君棠略微一猜就知道左不过是为了夺嫡这档子事,为此也懒得传召这些人,只赏了廷杖算作惩戒。
  除夕夜捉拿锦衣侯世子等人审问以及杖责老臣的两件大事,帝都上下有目共睹,他又等了两天,到了初三这日才下令发作谢瑜安,不过是为了让这等自以为是的小人在疑心事情败露后多惊惧两日罢了。五十廷杖后少不得让冯、孟二人把庆顺郡王府连同另外两家宗室都查个底儿掉,不怕没理由收拾他。
  眼下撇开谢瑜安不说,单论云岫,他闭目塞听,蠢钝不自知,仅凭三言两语就听信了谢瑜安的鬼话,疑心自己要掘他父亲坟茔,真是既可恶又可恨!
  如今又见他还在为谢瑜安辩驳,就愈发痛恨了,便故意吓他,“陛下向来不喜朝中结党,尤其是朝臣与宗室勾连,你和谢瑜安蓄意结交股肱重臣,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会是何下场?”果不其然,云岫听后立刻露出惊恐之色,谢君棠犹嫌不够,又咧嘴扯出一个阴鸷的冷笑,进一步恫吓道:“现如今虽离开印的日子还有半个月,可若能上达天听,以陛下的性子定不会忍到正月二十,你要是不信,咱们大可以打个赌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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