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云岫被说得怪不好意思的,暗怪自己怎么一见到谢君棠其人就把什么都给忘了,自责的同时不忘把买来的糖饼分给他们仨。
  向管事喘匀了气,三两口把糖饼吃完,满足地扒拉了几下胡须道:“小郎君,还回去逛么?”
  云岫现下已全然没了闲逛的心情,遂摇头道:“算了,还是回去罢。”
  回去的马车上,松萝才发现云岫新做的斗篷上好大一片脏污,不禁惋惜道:“这样的污渍恐怕是极难去掉的,若是旁的布料也就罢了,这料子难得,用它制的衣裳又轻薄又保暖,可惜宫里赏的东西都有定数,世子爷统共得了这么一点,全拿了来,也只够为您做身衣裳外加一件斗篷。”
  云岫虽也觉得可惜,但也只能宽慰她,“不过一件斗篷罢了,瑜安哥当初还送了别的料子来,回去找了好的重新再做就是了。”
  松萝这才好受了些许,不再多提。
  回到别苑后,也不知是不是在庙会上吹了风着了凉,云岫变得恹恹的,午膳也没吃几口,下午他看了几页野史小说便歪在榻上睡着了,醒来之时窗外已是暮色苍茫,天光将敛,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这时松萝敲门进来,见他醒了,高兴道:“可总算醒了,您睡了一下午小心夜里觉浅,明日又犯困。”说着走近了些细细观察他面色,并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见全无异常,才道:“这会子没发热,想来不是风寒,许是早上逛累了才会没精神,您现下可有觉得哪里不舒坦的?”
  云岫摇头,起身穿好鞋袜,见书丢在被褥间,纸张都被自己压皱了,忙捡起来捋平整,又找了个颇有分量的摆件,把书压在下头才算完事。
  松萝道:“膳房那边来问,今夜吃热锅子如何?”
  照理午膳吃得少现下也该饿了,可云岫却仍没什么食欲,只无可无不可地道:“都行。”说完又想起松萝几个也是极爱吃热锅子的,刚才自己那样说未免有些扫兴,便立马找补道:“索性你们一道来吃,这热锅子,人多了才有滋味。”
  松萝果然很高兴,忙出去张罗了,很快便同上次吃烤鹿肉一样在屋里支了两张桌子,将铜锅以及各式肉菜蔬果摆了个齐全。
  可惜今晚无人与云岫同坐一桌,只能孤零零地独占整张桌子,云岫望着满桌佳肴,愈发食欲不振,他拒绝了松萝和红椿要替自己烫菜布膳的好意,让她们自行去吃喝说笑,自己则提箸往咕嘟沸腾的汤锅里扔了两片肉,看鲜红的肉片在其间不断翻滚变色,渐渐出起了神。
  松萝在另一桌一直注意着这边,见他这般如何能畅快地自顾自吃喝,正要起身去劝食忽听有人在外头敲门,不禁奇怪道:“这个时候谁会来?”
  红椿咬着筷子尖说:“怕是膳房那儿漏送了什么,这会儿巴巴地叫人送了来也不一定。”
  松萝觉得有理,便去开门,等看清门外站着何许人时,立即惊在了原地,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道:“您……您……怎……怎么……”
  云岫见她一直杵在门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松萝?”
  松萝这才侧过身让来人显露在众人眼前,脸上喜忧参半地道:“小郎君,您看谁来了!”
  云岫瞳孔微缩,蓦地站了起来,还差点碰翻了杯盏,脸上满是错愕。
  第66章 掳走
  谢君棠迎着众人目光从暗处步入光亮中,手随意地负在身后,苍白消瘦的面容上光影流转,只一双幽深的眸子一如既往,教人看不透彻。云岫发现他身上已换了装束,不是早上那一身,且以往见他不是穿着侍卫服就是些深沉的暗色衣裳,可眼下他却着一套涧石蓝的袍服,外头罩一袭银白狐裘,发冠上宝光灿灿,秋海棠玉环系在腰上,行止间微微晃荡。
  “你……你怎么……”云岫也如松萝那般对这人的意外到来感到惊诧不已,且他胸膛里有只关了数日的小鸟突然在此刻破笼而出,展翅在他头顶盘旋了一圈后从敞开的门扉中飞了出去,一下没入夜色中不见了踪迹。
  谢君棠无视惊愕迈入门槛,视线在各色菜肴上逡巡了一圈后落在云岫脸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冷不防做了个抛物的动作,就见一件大家伙在半空划出一道残影,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云岫怀中。
  云岫低头一看,不是早上自己新买的大头娃娃头套还会是什么。
  谢君棠又将手负在身后,冷声道:“这丑东西,还你。”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云岫尴尬地抱着娃娃头套,下意识向前迈了两步又生生顿住,张嘴想说点什么,奈何嗓子眼里像是堵了团浆糊连半个字都发不出,眼看那银白狐裘即将消失在视野中,他尚不知要如何叫住对方的时候,有人代他拦下了谢君棠。
  红椿提着裙子跑到门口,关切地问:“爷,您用过饭了没?若是没有,留下来一道吃点罢。”她边说边回身看云岫,似在征求他的同意。
  云岫藏在袖中的手攥紧,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他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然而谢君棠一句轻飘飘的“吃过了”以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让所有的期待忐忑一下化为齑粉。
  云岫目光一暗,颓然坐了回去,锅中的肉还在继续翻滚,瞧着已经熟透,若再不捞起来就要老了。
  红椿帮着松萝把门重新掩上,见云岫抱着大头娃娃头套坐在那儿不出声,走过去看了看忍不住道:“这东西咱们是不是在庙会上见过?”
  经她一说,松萝也觉得眼熟,很快想起在庙会上有踩高跷的杂技表演,摊子上也见过卖这种娃娃头套的。
  莫非这两人在庙会上见过?
  可若是见过,为何小郎君不曾提起?
  松萝又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只得先按下疑惑,取了公筷将锅里的肉夹出来放入碗中,柔声劝道:“快吃罢,午膳时您都没用几口。”
  云岫却没有碰,只扶额沉思了会儿,没等松萝再劝忽然又站了起来。他有些无措有些慌乱,眉头皱着,菱唇抿着,无助又惶恐。
  “小郎君……您究竟是怎么了……”
  “我……我……”云岫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此时不单是松萝,所有人都望着他,因他的怪异而困惑,也令他愈发彷徨躁动。
  也不知焦灼了多久,久到炭火的爆裂声突兀地响起,将静谧的假象悉数打破,云岫突然把怀里的娃娃头套塞给松萝,一言不发就推门跑了出去。
  “小郎君——小郎君——”众人的呼喊被云岫抛在身后,他下了小楼,一刻不停歇地朝西北方向的角门跑去。
  不出意外,谢君棠此次必定也是从那儿进出的别苑。
  此刻月影清辉,花枝婆娑,苑内冰雪未消,各处高悬的灯笼发出幽幽光亮。
  云岫一口气跑到角门边推门而出,只听一声绵长的“吱呀”在覆雪的山林间回响不绝,举目望去,不远处一条蜿蜒的山道,荒草萋萋,雪色残影,耳畔除了风吹山林的簌簌声,只偶尔掺杂了几下微弱的虫鸣,真是好一派寂寥。
  许是人已走远,山道上空空如也,竟连个鬼影子也见不着。
  顿时惹得他又失望又落寞,如同一只霜打的茄子。
  云岫站了会儿,被冷风吹得瑟瑟打颤,他抱臂转身,谁知冷不丁瞧见那别苑墙根底下,月色照不到的地方立着两道黑影,霎时惊得魂飞魄散,差点一屁股跌坐在了雪地里。
  直到其中一道影儿踢踏了地面几下,又断续嘶鸣了两声,他才意识到这黑布隆冬的一大团竟是一匹马,遂抚着起伏不定的胸膛靠近了些许。
  “看什么?”先时还沉默的人乍然开口,虽仍瞧不清面容,可嗓音是何等的熟悉,一听便知是谢君棠无疑了。
  云岫见他没走,先是莫名一喜,后又一怒,恼恨道:“做什么不出声站在那边吓人?”
  谁知那马突然又躁动着喷了两声响鼻,谢君棠抬手按在马脖子上,顺着马鬃抚弄,等马静下来后才不紧不慢地道:“此处月色甚好,我赏会儿景还得同你报备么?这地儿已经出了你家别苑,你管得再宽也管不到这儿罢?”
  云岫被他奚落得赧然汗下,得亏夜色浓稠还能遮掩一二,才勉强没有丢丑,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听对方又道:“你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云岫更加不知要怎么说了,支吾了半天也没蹦出个字来。
  谢君棠啧了一声,似乎耐心耗尽,回头就把马从墙根下牵了过来。
  云岫便知他这是要走了,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脑海里飞速掠过千万种念头,最终也不过胡乱抓住了一缕,来不及深思就急着出口,“你且站住,药方子还在我那儿收着,等我回去取了来你再走罢。”
  谢君棠不以为意,“不必了,前几日我已找过楚大夫,他重新改了方子。”
  云岫对于他竟主动去找楚大夫颇为意外,忙关切地问:“楚大夫可有说什么没有?白天我瞧你竟是比从前又清减了许多,你这到底生的是什么病?怎么总不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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