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谢庭玄沉默,只说了句:“有些事情他忘不了,随他去吧。”
  “还有崔党那边,崔玉响似乎已经和秦家重归于好了。他们趁着太子殿下不在京中,似乎在筹备什么。”
  *
  林琚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会牵扯进这么一大桩秘闻之中。
  但他查询真相的手,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
  他询问林敬廉,元贞四年前所纳的妾室都有哪些。但林敬廉堪称薄情之最,这么些年他纳过多少姬妾,又死过多少姬妾,一个都想不起来。
  更别提回忆所有的了。
  林琚挫败至极,却意外听林母说:“府中姬妾进门都是记录在册的,与其问你父亲,不如去查查账册。”
  但她很疑惑,不明白儿子告病在家,不好好休息为何要查他父亲的姬妾。
  兹事体大,关乎皇室贵族。林琚一个字也没透露,也不敢让林夫人知道,便随口应付了两句,糊弄过去。
  他在账册中翻阅许久,终于查到元贞四年前府中的姬妾。
  林氏夫妻新婚燕尔时,林夫人母家还未衰落,加之容色貌美,所以林敬廉成亲时遣散了满院姬妾。
  但狗改不了吃屎,两人成亲三年,也就是元贞四年的时候,他房内已有了四个侍妾。
  分别是:林夫人的陪嫁婢女菡萏。
  府内的洒扫婢女莲晴。
  卖身葬父的孤女孙如雪。
  以及伶人十三娘,也就是林春澹早死的娘亲。
  他一一查认,菡萏还活着,仍旧在他母亲跟前,并不是。莲晴早就死了,但她长相一般,皮肤黝黑,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孙如雪也还活着,但年老色衰,早就不得宠了。林琚去了她的院子,站在门外仔细辨认后,并不是她。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十三娘。
  得到这个结论的他,猛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又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林琚询问了府中的老人,得知了十三娘曾经居住的院落。据说她长相貌美,又极富才华,当年很得老爷宠爱,所以居住的院落是府中很好的地段。
  只是她后来生完孩子便不受宠爱,后又因为离奇死在院中,府中传她是冤死的,院落里闹鬼。林老爷嫌晦气便将这里封住了。
  说的时候,那老人还感叹她初初进府时,院落周围都能听见她弹琵琶唱着歌的情形。
  但现在呢?
  林琚来到那荒废已久的院落前,门庭冷落,杂草丛生。
  院门落锁,还封了几道黄符,似是为了镇压冤魂。但门已经旧到可以卸下了。
  他轻而易举地进了院子,里面的陈设什么都没变,逐渐和林琚那个模糊的记忆画面重合起来……
  就是这里!
  那个认识宫女的侍妾,就是十三娘。
  可复而,忽然感觉到一种阴冷。林琚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走入这里时,还是感觉脊背发寒,脚底打颤。
  枯叶和杂草长得有一人高,踩下去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明明是没风的对方,时不时地刮过一阵风,吹起他的发梢。
  按理说,林琚得到了答案,应该赶紧离开这个有些古怪的地方。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指引着自己一样。
  走过前院,走过正屋,来到了后院。
  停住。
  目光所及之处,是几株种在一处的牡丹花。叶片碧绿,花朵大朵大朵地绽放着。
  风飘过,花丛泛起阵阵涟漪。裸露而出的是一截白色的布,和暗色的土地、鲜明的花丛都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林琚蹙眉,蹲下抓住那白布,却发现它埋得很深,一直朝下延伸。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动手挖了起来。
  半刻后,他被面前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
  牡丹花下埋着的是一具小小的骸骨,看起来不过还是个婴儿。经过岁月的洗礼,包着他的裹布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而它也成了一具安详的、供养着牡丹的骷髅。
  而贴着他放着的,是一个小小的木牌。
  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字:
  富贵,平安,我的孩子。
  落款是十三娘。
  她应该是不会写字的,所以连自己的名字都刻得乱七八糟。但她又刻得很认真,没有一处潦草的地方。甚至还在最后画了一朵小小的花朵。
  她很爱这个孩子。
  可问题来了,如果这个死去的婴儿是十三娘的孩子,那么林春澹是谁?
  她入府没多久就怀孕了,生下孩子后便因郁郁失宠,没多久便离奇死亡,不可能有再生下一个孩子的时间。
  林琚没有想到,他误打误撞地追查去世宫女的谜团。
  首先发现的,是春澹并非他的亲弟弟。
  第49章
  林琚先是惊异。
  如果春澹不是他的亲弟弟, 那他又会是谁呢?
  而后,他的心突然砰砰乱跳起来,漫上一层又一层的窃喜。
  虽然许久未曾相见, 但他脑海中一幕幕回想起有关林春澹的画面。他的眉,他的眼, 他的笑, 他撒娇叫他阿兄的样子……
  他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两人相处的次数并不算多, 但每一次凝望, 都令林琚历历在目、如数家珍。反复地想起, 反复地品味, 午夜梦回间,魂牵梦绕的都是他。
  林琚傲骨尽断,他曾经所信奉的一切都崩塌了。他自以为清高, 却不想此生从来都是旁人的加害者。如今又已成为奸臣崔玉响的鹰犬走狗,他已经没什么可标榜自己的道德了, 也再没什么崇高的理想。
  不经意间,却已成为踩着别人骨头爬上来的恶鬼。
  唯有一事。
  他心有戚戚, 他割舍不下爱意,却不能去细想。他只能不断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因着他的私心是不对的, 是有悖人伦的。少年那么甜蜜地唤他阿兄, 他们血脉相连,他们是兄弟。
  觊觎自己的亲弟弟,下贱又猥琐。可他禁不住地心动, 他将这爱意自我安慰成是兄弟之爱, 无数次回想、懊悔,春澹与他同在一府十七年,他怎么没有爱春澹更多一点呢。
  他明明可以陪着春澹十七年, 就算不能违背人伦,他也是春澹最爱最爱的阿兄,也能在春澹心中留下丝丝缕缕的痕迹。
  但是如今不一样,一切都改变了。
  春澹不是他的亲弟弟,他们不是兄弟,他可以爱春澹,可以说他喜欢他。
  “那不是兄弟之情,那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林琚喃喃自语,他惊喜无比,清俊容颜上的过分的笑意显得有些癫狂。
  他终于能够承认那是爱,他爱春澹。
  不是只做他的阿兄,而是想要亲他,想要吻他,想要抱紧他,想要此生都在一起。
  林琚压抑太久了,他被道德束缚,满脑混乱。此时此刻突然解脱,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流起眼泪来。
  他感念老天仁慈,泣不成声,满眼是泪地忆起少年的模样,声音喑哑:“春澹,原来我可以爱你。”
  盛夏炎炎,风动影绰,林琚跪坐在地上,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那木牌看了好久,最后将木牌塞进了衣袖中。
  他将婴儿的坟墓重新合上,看着那摇曳的牡丹花丛,漂亮的花朵象征着富贵平安,他想十三娘一定很爱她的孩子。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林琚垂目,喃喃道:“十三娘,你也想让真相明了吗?我会去查的,查清楚查明白。”
  原本,林琚准备查清楚心底的疑惑就收手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此事又牵连到林春澹的身世之谜。
  他不是十三娘的孩子,就更不会是林府之人。他的父母是谁,十三娘又是从哪里找到的他顶替自己死去的孩子,十三娘是怎么死的。
  谜团重重,线索丝缕缠绕。林琚觉得这一切,或许和那个原本该在元贞四年隆冬时节死去的宫女有关。
  他抿紧唇,抓住袖中的那块木牌,匆匆离开了院落,朝府外赶去。
  要去府库托人查借那副宫女画像,然后送到画师那里复刻一幅。继而从十三娘入府前所居的平康坊北曲开始查起。
  那里是妓子伶人聚集之地。
  元贞二年的时候,十三娘还是坊内小有名气的伶人,于知名青楼金粉梦内弹奏琵琶。虽算不上什么名妓,但凭借弹得一手好琵琶,获得了不少文人墨客的青睐。
  “她长得貌美,当时得一位林姓大人的宠幸,就被接入府中当了妾。后来便不见踪影了,不知是风光了还是死了。”
  数年光阴已过,但金粉梦一直开着,管事的老鸨也没变。林琚将复刻的画像拿出给她看,问她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老鸨看了又看,先是说有些眼熟,后又说自己老眼昏花记不清了。直至林琚拿出一锭银子,她才笑逐颜开,道:“你别说,我一看到这银子,就觉得她还真有些眼熟了。约摸着是好多年前吧,”
  她眯眼思索着,“被人牙子卖到我们金陵梦的。实话说,她长得不怎么好看,我原先是不准备留下的。可她怀里抱着个孩子,天寒地冻的,她跪着求我,说孩子刚出生,再被卖来卖去,便活不成了。那年的雪下得确实很大,白茫茫的一片,我看她和孩子实在可怜,便将她留下来做了个打扫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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