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那倒没有。”棠悔抿了口酒。
  过了一会。
  她轻翘唇角,“所以那个时候让我‘不要怕’的人真的是你?”
  这简直比听见警车声更令隋秋天忙乱。
  她想起自己用手捂住棠悔耳朵的笨拙动作,也想起自己愚笨地给棠悔擦汗的动作,差点呛出来。
  只好手忙脚乱地端起水杯。
  喝了口水压了压惊,再看向棠悔含笑注视着她的眼睛,不得不承认,
  “嗯,是我。”
  及时添上解释,
  “我那个时候担心你出什么事,所以擅自进去了。”
  说完这句。
  她放下餐具,整个人坐得笔直,也做好棠悔要惩罚她不得体不守规矩的准备。
  “隋秋天。”
  而棠悔垂下眼。
  动作很慢地处理着餐盘中的牛排,很久,才轻轻地说,
  “我很感谢你。”
  这句话足够让隋秋天意外。
  她没想到棠悔会这么说,一下子连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
  棠悔笑笑,语气柔和,
  “我的意思是,我很感谢你那个时候在我身边。”
  棠悔是个会在手下人完成应尽职责后说谢谢的雇主。
  而隋秋天是个笨拙到当别人说谢谢,自己只会回复课本上那一句话的保镖。
  她叠了叠自己衣领前有些乱动的方巾,拘谨地说,“不客气的棠小姐。”
  棠悔“嗯”了一声。
  今天的天气的确很不好,她背着外面的光,背对着在睡梦中发生过的一切,也背对着没有一个家人陪伴的中秋。
  过了片刻,又很轻很轻地说,
  “也感谢你现在也在。”
  隋秋天愣了愣。
  过了好一会。
  她微微撇了撇嘴角,也想对棠悔笑一笑再说没关系。但她发现这个动作很难做,她做起来可能也会很僵硬很难看。
  所以最后。
  她只是又表情相当呆板地说,
  “不客气的棠小姐。”
  棠悔没因为她像机器人那般的重复而生气,而是又抬起眼来,很温柔地注视着她,
  “吃饭吧。”
  -
  这天的时光仿佛很难消磨。
  午饭后。
  隋秋天转告了管家,棠悔想要给所有人放半天假的消息。
  原本今天留下来的大部分人都是轮班制,而像司机、裁缝、园丁之类不需要时刻待命的职位,也早在早上就放了假。
  山顶只剩下厨房几个佣人和管家。
  在听说这个消息后。
  管家还是没办法完全放手离开,“那棠总今天的晚餐怎么办?”
  “放心,我会处理的。”隋秋天宽慰她。
  又在她犹豫时强调,
  “棠小姐希望你们能在节日好好陪家人过个节。”
  她都已经这样说,管家不得不答应下来,也将这个消息转达给了其他人。
  于是这个下午没过多久,北角道38号就变得更冷清了。
  大数人高高兴兴地收拾行装离开后,林子里只剩下些似有若无的鸟叫声,把山顶变成最寂静的一部风景纪录片。
  棠悔提出要去花园里走一走。
  中秋,天气变得愈发瑟凉,天是灰白色,花园里种着的许多植物都面临凋零,像稀疏的、却又密密麻麻的一张大网,也像夏日燃烧过的泛黄余烬。
  “不过……”隋秋天浏览花园里的荒芜,也看向墙边那些完全没有开出花的枝叶,硬着头皮说,“棠小姐,我之前种的凌霄花已经开了。”
  “是吗?”棠悔相信了她的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眼睛,问,
  “开得很好吗?”
  “嗯……”隋秋天经过一番挣扎,一板一眼地说,“和我之前放在你办公室的差不多。”
  棠悔歪了歪头。
  隋秋天只好继续说下去,
  “是红色的,不过是秋天了,所以有点发黄,末端有一点点绿色,形状像小喇叭一样……”
  说到这里。
  她看着墙角边其他植物枯萎的枝叶,有些说不下去。
  “嗯。”棠悔望着她。
  眼梢间弥漫着笑意,“听起来就很漂亮。”
  她好像的确因此变得高兴些。隋秋天舒了一口气,
  “棠小姐你喜欢就好。”
  “嗯,我喜欢。”棠悔看着她的眼睛说。
  隋秋天愣了愣。
  动了动唇,还没反应过来。
  便突然瞥见—*—
  远处山林高处,有什么东西微微闪烁了一下。
  白色的光。
  她警惕地上前一步。
  不动声色地拦在棠悔身前。
  “怎么了?”棠悔对此全无察觉。
  话落。
  远处那个白点再次闪烁。
  隋秋天眯了眯眼——
  隐隐约约间,她看见有个灰色人影攀在对面那棵树上。
  看来这些人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有人爬到花园外的树上偷拍。
  “可能出了点事。”她护在棠悔身前,用自己比女人高一个头的身高完全将对方挡住。
  言简意赅地说,“棠小姐,我应该要去处理一下。”
  棠悔站在她的影子上。
  微微仰脸望她,似乎有点不放心,“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
  隋秋天带她走到隐蔽的角落,从墙边藤蔓植物的遮蔽下走出花园。
  又回头。
  瞥了眼树上那个拼命闪躲的影子,然后温声对面露担忧的棠悔说,
  “就是有个偷拍的人躲在树上。不过我会处理好的,棠小姐不用担心。”
  隋秋天的表情看上去很有把握。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棠悔也知道自己此刻多问只是耽误时间,便只是嘱咐隋秋天多加小心,在隋秋天的安排下,回到了别墅前的草坪。
  她在长椅落座。
  在隋秋天离开后的不久。
  还未放假的管家上前,有些迟疑地对她说,
  “棠总,陈诚女士推荐的摄影师来了,要让她进来吗?”
  陈诚是业内知名的人文摄影师,和棠厉关系亲近,每年都会赶过来为棠家拍摄那张全家福。只不过今年,陈诚本人因为已经退休并没有前来,便给棠悔推荐了一位在业界也相当有名的年轻摄影师。
  这几天事情太多,倒是忘了这件事。现在人到了门外,别墅里人空了大片,不是个适合待客的好时机。
  棠悔原本想说请人回去。
  话到嘴边,却在低头后断在喉咙里。
  日光潮郁,草坪上落着她独自一人的影子,而墨绿丝帕在风中摇晃,停在她的发间。
  好像只绿色蝴蝶。
  想必是隋秋天离开之前落下的。
  棠悔动了动手指。
  改了主意。
  对身后的管家说,“还是把人请进来吧。”
  -
  隋秋天回来的时候脚步很平稳,像是去处理外面的偷拍者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倘若棠悔是真的看不见的话,她就会这么以为。
  但她看见了。
  隋秋天蹭上白灰的、粘着零碎枯叶的制服,略微凌乱的领口,稍微散下来的发丝,架在鼻梁上生起雾的眼镜,疑似跑过来便有些压不下来的气喘……
  以及。
  在步入她视野时,就始终背在身后的右手。
  还有。
  在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坐在长椅上时。
  隋秋天陡然松一口气。
  然后又从绷紧变得放松下来的表情。
  那个瞬间。
  棠悔攥紧手中的墨绿丝帕,很想站起来,跑过去急切询问隋秋天发生什么。
  但她在隋秋天眼中是个盲人。
  这种伪装使隋秋天对她卸下很多防备,也使她失去很多可以袒露自己的机会。
  所以,她只能强迫自己坐在原地,在听见隋秋天的脚步声靠近时,颇为茫然地抬眼。
  然后在近距离看见——
  隋秋天背着她的、那只无法压抑住颤抖的手之后。
  仍然装作全然不知地抬眼,“隋秋天,发生什么事了?”
  “我让他离开了。”隋秋天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平稳,不像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那般颤抖。
  “他怎么答应的?”棠悔目光晦暗,落到隋秋天擦出血痕的手腕上。
  “我……”隋秋天有些犹豫,但似乎是在这时候注意到自己不太得体的衣着。
  便理了理发丝,也抬手扶了扶眼镜,然后木着脸说,
  “我给了他一个管家给我的中秋大礼包,然后他就很感谢地提走了。”
  棠悔望着她不说话。
  “好吧。”
  隋秋天大概是不忍心欺骗她太多,挣扎过后换了种更笨拙的说法,
  “其实我爬到树上吓他了。”
  棠悔盯着隋秋天始终不肯给她看的右手,声音轻得快要被风吹散,“怎么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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