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去看一下棠小姐,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站在这里,把他们说的都录下来,但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会。”
“我之后会让管家联系律师,在过完节之后起诉他们。”
“好的。”
佣人接过录音笔,如临大敌地看了眼那中间的绿鸭舌帽。
隋秋天点点头,
“警察来了之后通知我就可以。”
临走之前,又特意嘱咐,
“我们的任务,是让棠小姐今天过个安静的中秋。”
-
棠悔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甚至做了个噩梦。
梦里。
她梦见自己被压在某辆车下,眼前黑得像机油淌在眼皮里,车厢空间很小很拥挤,像是被某种巨型生物一脚踩瘪。
她看不见。
只感觉得到有很多液体从自己头上淌落,只闻得见到处弥漫的血腥味。
也只听得见。
周围有繁忙的脚步声经过,还有尖锐的尖叫,急促的刹车。
梦里的她很疼,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揉压,也很平静,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独自待在车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
有尖细的、像是哭喊的警车声停在耳边,相当刺耳地灌入耳膜——
她蹙紧眉心。
痛得几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也不知道自己在流血还是在流汗。
她知道这是梦。
也想从中清醒过来。
因为她极其厌恶无法掌控情绪,无法控制身体,也总是陷入黑暗的自己。
于是她很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然后一甩手——
将手边什么东西甩在了地上。
破碎的声音瞬间击穿耳膜。
棠悔呼吸变得极快,却还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也看不见眼前任何清晰的事物。
她继续用力抬起手指,想要从那个死气沉沉的梦境中醒过来,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
突然。
门打开了。
有快速而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却又像是害怕吓到她,慢慢停在她身边。
棠悔闻见某种花香。
清淡,发甜,像彩虹闻起来会有的味道。
却又很熟悉。
“隋秋天?”
棠悔觉得很奇怪,隋秋天怎么会出现在她这个梦里,这辆车的空间这么狭窄,隋秋天是怎么进来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棠小姐。”
隋秋天低低地望着她。
喉咙中发出很含糊的、让她无法分辨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的声音。
棠悔费力地想要睁开眼。
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清隋秋天的脸,只好难耐地蹙紧了眉心。
隋秋天似乎发现她的不适。
有些犹豫。
但还是上前一步。
弯着腰。
倾身过来,盯着她看了很久,折起袖口,小心翼翼地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又像是怕吓到她,所以声音也压得很轻很轻,替她擦汗的动作也很小很小,
“棠小姐,我是隋秋天。”
棠悔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
但很快,梦中尖锐的、高亢的警车声便再次出现了——
于是她皱紧眉心。
而面前的隋秋天貌似也因此露出为难神色,犹豫片刻后。
隋秋天伸手过来。
略微生涩地蜷缩着手指,用自己在秋日里仍旧散着温暖体温的手指,谨慎小心地护住她的耳朵。
世界恢复一瞬间的寂静,所有声响变得钝闷。良久,棠悔又快睡过去。
而意识下沉之际。
她感觉到隋秋天又用蜷缩着的指节给她擦了擦眼梢的汗——
却又在触碰到她的皮肤之后。
迅速躲开了手指。
过不久。
她听见隋秋天闷着声音,“棠小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静了片刻。
又相当笨拙地对她补充,“你只要安心睡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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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来说,身为保镖,不可以擅自替雇主做决定,也不可以自作主张地对雇主隐瞒一些事情。
但。
亲眼看着棠悔又沉沉睡过去之后。
隋秋天愣愣地站在床边,听着那些渐渐远去的警车声音,将自己的手从棠悔耳朵上松开,又蜷缩着手指,默不作声地想——还是让棠小姐过个安静的中秋吧。
为此。
她心甘情愿承担任何惩罚。
况且她本来也已经要走了。
这么想着。
隋秋天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棠悔的房间,却又在即将站起身来之后,看见棠悔脸庞上沾着的、被汗水浸湿的发丝。
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噩梦。
竟然这么难受。
隋秋天皱着脸想。
然后。
她低头,稀里糊涂地发现,自己手腕上系着丝帕,原本可以不用那么愚笨地用袖口,或者那么不礼貌地用指节,给棠悔擦汗。
她抿了抿唇角。
解开丝帕。
又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不要碰到雇主的皮肤,给睡梦中的棠悔擦了擦脸上的汗,也拭了拭对方脸庞上的浸湿发丝。
最后。
她收拾完棠悔床边的玻璃花瓶碎片,再将用过的丝帕蜷握在手中,离开了棠悔的卧房。
她不敢在这个时间擅离职守,便只是前去洗浴间稍稍清洗过丝帕,又匆匆回到卧房门口。
不久后。
管家过来和她交代——律师已经带着那位在场的佣人,与警方、以及那些值得起诉的偷拍者,离开了门口。
“好。”
隋秋天沉着声音说,
“那这件事就先别告诉棠小姐了。”
“可以这样做吗?”管家有些不放心地问。
“我会在十二点过去之后告诉她的。”隋秋天解释,“只是时间稍微晚一点。”
思考了一会。
然后又说明,“如果棠小姐对此有什么不高兴,我会负责的。”
“好吧。”管家答应下来。
“今天是中秋节。”临走之前。
管家大概是看她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关切地询问她,
“反正棠总也在休息,你不回房间多休息休息吗?”
“没事。”隋秋天简洁地说。
然后看了眼格外安静的卧房,“我等棠小姐醒来一起吃午餐。”
“原本以为至少李尔小姐会来的,所以棠总之前还特地让我多备些菜用晚宴。”
管家叹了口气,
“不过幸好秋天你还在。”
隋秋天背着手没有说话。
管家下了楼。
整个三楼又恢复了大片的寂静。
隋秋天守在门边。
不出意外,一整个上午,她没有听见车的动静。没有人来陪棠悔拍这一张全家福。
有时候,隋秋天看着那些添在棠悔身上半真半假的八卦,也会想——
如果棠悔不是出生在山顶,只是一个在普通家庭出生的平凡女孩,会不会比现在稍微好一点。
至少,会有个不会让她从一出生开始就在大众视野中抛头露面用以营造家族亲切形象的外祖母,也不会有一个专门布置人在她身边,却又让这个人在她最信任时离开的母亲。
更不会有年年中秋节和她一起拍全家福,一起吃饭,却又在遗嘱公布之后对她下死手的舅舅。
不都已经是公主了吗?
为什么也会总是做噩梦。
为什么连个普普通通的中秋都有那么多不普通的事发生?
就好像。
公主也从来都没有过很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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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悔是临近午餐时间出来的。
她一向不会在睡眠上花费太多时间,对自己的掌控也足够严厉。
尽管没有人过来,但管家今天也为她们准备了足够丰富的菜肴。
“晚点给其他人都放个假吧。”用餐的时候,棠悔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让她们都回家,去陪家人过个节。”
“好。”隋秋天点头,现在跟在棠悔身边的许多人都是她找来的,所以她去安排也不为过,“我会跟她们说的。”
棠悔点点头,“那晚餐——”
“晚餐我来准备就好。”隋秋天接过话,“棠小姐可以放心。”
“好。”棠悔说。
然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事,停顿了一会,抬起眼看她,
“刚刚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隋秋天以为棠悔还是听见了警车声,便不太自然地顿了顿动作,“没有。”
“没有吗?”
棠悔静静望着她,轻轻地说,
“我记得我睡着的时候打碎了什么东西,但起来的时候,床边又没有碎片。”
原来是这件事。
隋秋天稍微松了松绷紧的下巴,“是打碎了一个花瓶,但我进去清理过。”
然后又担心自己没有清理完全,有些不放心地追问,“所以棠小姐你没有踩到碎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