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四年后,崔家难道打算卷土重来,通过郑观诬陷宇文娴?
朱砂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宇文娴与郑观水火不容,闹得人人皆知。
崔家与郑观能以何种罪名除掉她?
陷害宇文娴通敌叛国?
任崔家造假的手段多高超,郑观连宇文府都进不去,如何栽赃?
揭发宇文娴给双亲下毒?
姬璟与姬琮算无遗策,苏盈阶通晓百毒,遑论还有神凤帝在背后支持,她们万万不会让任何人抓住把柄。
此间最大的变数,是懂医术的宇文婧。
她已经察觉宇文好德与高蕙娘每日所服的汤药有问题,但并未声张,反而刻意开口帮沈鸢娘解围。
朱砂观她当日的举止,实在不像明知药中有毒却隐忍不发之态?
利用郑观除掉宇文娴?
除非郑观是鬼,否则以他的武功跑去行刺,非死即残。
她越想越烦,浑然不觉自己已在雨中呆立许久。
没了罗刹在旁提醒,她积习难改,眼下身上只一件单薄的衣裙。
她不觉冷,只觉今日的朱记棺材铺,突然有些奇怪。
朱砂左看右看,最终选择退后两步,将视线落在西面的房顶。
有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鬼,正抱膝踞坐于房檐之上。
他的左手边,是一柄油纸伞与一个半大的木盒。
他的袍服尽湿,发梢不断往下淌着水珠,却仍以手托腮,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见她含泪看向自己,他笑意渐深——
“朱砂,我该叫你祁娘子?”
“还是……姬娘子?”
【作者有话说】
一个地狱笑话:关于谁是大孝女?
朱砂:我在我阿耶身上施法,但我不是故意的
宇文娴:我给我双亲下毒,但我故意的
朱砂:你真是大孝女啊
宇文娴:承让
第90章 厉鬼(六)
◎“朱砂,我特别好,你嫁给我不亏。”◎
原定四个月后才会被召回的罗刹,却在今日突然现身长安。
朱砂的手在袖中掐指细算——
从会州到邕州,再回长安,即使有驿站换马疾行,最快也需月余。
而罗刹与她分开不到两个月。
他一无鱼符、传符等物与太一道的令牌去驿站换马,二不会腾云驾雾之术。
仅仅两个月,他如何往返三地?
除非,他前去邕州的半道,便被姬璟召回长安。
朱砂醍醐灌顶,她又被他们骗了……
一个骗她罗刹两个月后回京,另一个许下四月之期哄她。
滂沱大雨渐转倾盆,大有春雷滚地之势。
罗刹坐在房檐上淋了半日,衣袍尽透,寒意侵骨。
自从问出那句话,朱砂已站在原地不言不语近一炷香。
两人一个踞檐上,一个立阶下,似傻子一般淋着雨。
罗刹开口打破沉默:“朱砂,你的身世是我猜出来的,我没告诉其他人。”
他方一查到真相,立马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结果朱砂见到他的脸,却恍若见鬼。
朱砂回神,冷着一张脸问道:“她让你先来找我吗?”
她还是他?
罗刹一时不明朱砂之意,还以为她说的是罗荆:“罗大郎确实曾留我在邕州帮他一段时日。但我嫌他整日唠唠叨叨烦鬼,便跑了。”
罗大郎?
朱砂眉头紧蹙:“你去过邕州?”
风大雨急,吹得罗刹瑟瑟发抖,哆哆嗦嗦点头:“去过。不过等拿到婚书与金山的钥匙,我就走了。”
刚冒出罗大郎,又冒出婚书与金山。
若罗刹真的去过邕州,怎会在今日出现在长安?
朱砂越想越不对劲,越看罗刹越觉古怪。
思忖之后,她释然一笑:“姨母真是用心良苦,不仅派罗刹先来找我,还让他编故事哄我。”
罗刹看她低头不语,像在笑又像在哭,心头不由得一阵郁闷。
毕竟,与她有婚约的鬼是罗荆,而非他。
他自作主张替她解除与罗荆的婚约,于情于理,都是他行事不妥。
想到这点,罗刹斟酌道:“你反正不会喜欢罗大郎,他忙着做鬼王也没空娶你。朱砂,我特别好,你嫁给我不亏。”
朱砂茫然立在雨中,失神地看着他:“她还让你娶我吗?”
罗刹不明所以:“对,他让我娶你。”
话音刚落,朱砂却更加伤心。
两人鸡同鸭讲半晌,罗刹总算发觉朱砂话中有话:“朱砂,你口中的她是谁?”
朱砂盯着脚边摇摇欲坠的木芙蓉:“你的主子。”
“我哪来的主子?”
“她最讨厌不听话的鬼奴,你日后需听话些。”红泪滴到地上,混进雨水,好似一道红线,蜿蜒流向井边。朱砂知他头回做鬼奴,怕他惹怒姬璟,只好絮絮不休叮嘱,“你今日回去便告诉她,我知道她处心积虑全是为了我。今日看到你,我很开心,多谢她……”
罗刹抱着油纸伞和木盒跳下房顶,走到朱砂面前站定:“朱砂,你在说什么?”
朱砂自顾自嘱咐:“她讨厌鬼奴多嘴。你在她面前,少说话多做事。”
“姬璟讨厌鬼奴多嘴,与我有关系吗?”
他是鬼,又不是鬼奴。
再者,他好歹也算姬璟正儿八经的甥婿。难道姬璟会因为他在她面前多说一句话,便骂他一顿?
若真是如此,那阿娘没说错,姬家人果真小心眼还记仇。
“你又口无遮拦!”朱砂急得跺脚,“她的鬼奴不能直呼她的名讳。”
罗刹:“朱砂,你到底怎么了?”
朱砂抬袖抹去眼泪:“没事。你先回子午山吧,改日再来看我。”
分别之际,朱砂终究还是抬手环住他的腰畔,脸贴在他的胸口,认真道歉:“二郎,对不起。”
阿耶当年苦心为她筹谋的第三条生路,反被她自私利用,成为连累罗刹赴死的死路。
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罗刹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
最终在她的哭声中,他轻轻拢住她,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知道。知道你设局骗我,知道你故作绝情赶我离开,只为护我周全。”
“可是,朱砂,我愿意与你共赴那条不归路。”
“傻鬼,那是条死路。”
“我相信你,也相信我。我们总会想出一条活路。”
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淋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
寒湿渗骨黏附在肌肤之上,朱砂难受极了。可彼此心跳如擂鼓,谁也不肯先松开手臂。
压抑在心中数月的愧疚与多日的疲惫,在今日痛快宣泄。
朱砂伏在他的怀中嚎啕大哭:“二郎,你放心。她最疼我,不会为难你的。”
“朱砂,她到底是谁啊?”
“你的主子。”
两人之间,似乎陷入鬼打墙一般的死循环中。
罗刹迟疑地松开手臂,满脸疑惑:“朱砂,姬璟和我有关系吗?”
“嗯?”哭了太久,朱砂眼前一片模糊水雾,“玄规给你的那张纸,才是真正的人鬼契。前去灵州前,我骗姨母说你已无利用价值,不料她先一步察觉端倪,便暗中布局,假借玄规之手骗你解开与我的人鬼契,与她结下真正的人鬼契。”
“?”
怪不得萧律当日闪烁其词,死活不肯透露那张纸的来历,原是出自姬璟之手。
枉他对萧律千恩万谢,还大方请其吃酒。
如今想来,罗刹咬牙切齿,一阵后悔:“幸好我聪明没上当。”
此话一出,轮到朱砂迷茫不已。
地宫分别当日,罗刹说他已经解开人鬼契。
离开地宫后,她在马车中偷偷看过自己的胸口。人鬼契留下的名字,的确已消失无踪。
“那你怎么解开人鬼契的?”
“十五兄虽然坏,但对我极好!”
罗刹说起秦朔,止不住地夸赞:“他说他看不得我的身上有你的名字,干脆拿起一本书,强行帮我解开了人鬼契。”
胸口处的“朱砂”二字,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然而,在名字消失的一瞬,他忽然听到朱砂焦急的声音:“傻鬼,你说话呀,你快帮我支走他……”
罗刹看着对面醋海翻波的秦朔,猜到朱砂话中的“他”,应该指的是秦朔。
之后,他佯装不堪鞭刑假意屈服,故意告诉秦朔:朱砂最快今日到达乌兰关。
为了帮朱砂多支走几个鬼,他还有意失言透露:与朱砂同行之人,是太一道的三个道士。
他装得像,对朱砂恨之入骨的秦朔一听果然上当。
不光丢下他们跑了个没影,还带走了守阵的所有鬼。
罗刹:“倒是奇怪,等他们走后,我莫名其妙想起一句口诀……”
那句口诀晦涩又难懂,他既未听过,也未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