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手取琵琶,再撤步后移。
  等长赢一晃眼,手中琵琶已是罗刹的囊中之物。
  明明前胸后背已是冷汗连连,他依然理理衣袍,不甚在意道:“一把不值钱的琵琶而已,我多的是。”
  罗刹晃晃手中琵琶:“忘了与你说,家师便是长离。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时隔五百年,再次听到“长离”二字。
  长赢慌了心神:“他的琵琶身已毁,他已经死了!”
  罗刹:“师父福大命大,已重铸琵琶身。”
  长赢:“好师弟,你放过我。我有一堆好琵琶,可以全送给你修炼。”
  罗刹从交椅后取出金锏,一锏捅穿琵琶:“师兄,我又不是琵琶鬼,拿你的琵琶有何用?”
  琵琶被捅得千疮百孔,长赢疼得满地打滚,凄声求饶。
  罗刹嫌不解恨,掐诀诵念召火咒。
  须臾,掌中现红光赫赫。
  “不……”
  长赢阻止已来不及,那团火从千疮百孔的琵琶身燃起,一路烧至弦柱。
  紫檀做的琵琶,燃得极快。
  等琵琶彻底烧为灰烬,罗刹才一步步走向痛苦哀嚎的长赢:“你欺师灭祖,滥杀无辜,将琵琶视为杀人利器,早已堕入邪道。须知琵琶乃器中灵物,心不正则弦不正,弦不正则音不正。纵你怀抱什么绝世第一,手中琵琶也不过是一件丝竹响器。我并非技艺强过你,而是琵琶选择帮我而不是你!”
  手脚在慢慢消失,长赢强撑一口气问道:“他从不收外族,你到底是谁?!”
  罗刹:“我阿娘的手下败将,也敢说她胆小怕事。当初,师父因你的背叛,本不愿收我为徒。是后来,我在他的琵琶身面前立誓,一定会杀了你为他报仇。他倾囊相授百年,今日大仇得报,我总算未负师恩。”
  长赢咬牙切齿,用仅剩的力气骂出口:“怪不得我找不到长离的琵琶身,果然是尽禾那个悍妇救走了他!”
  门外的方絮听出不对劲,直接推门而入。
  歌台中的长赢,目下只剩一个烧得焦黑的头颅。
  方絮怒斥道:“罗刹,你在做什么!”
  朱砂撇撇嘴:“杀个鬼而已,大惊小怪。二郎,我们走。”
  “师妹,你纵容鬼奴杀鬼,是大错。”
  “好啊,你去找师父告状,大不了我挨一顿打。”
  朱砂说完便牵走罗刹,丝毫不给方絮任何开口讲规矩的机会。
  方走到门口,朱邪屠与朱邪孝义两父子一身缟素,并肩立于漫天大雪中。
  罗刹左手递上霜月雷,右手提着长赢的头颅:“朱邪都督,长嬴已死。琵琶无错,万望你将霜月雷还归潮州段氏祠堂。”
  朱邪屠仰头,任由寒风吹面,冷雪落下。
  簌簌几点雪飘进眼中,他阖目轻声道:“多谢……”
  【作者有话说】
  朱砂的唢呐吹得确实很差哈,毕竟她满打满算只认真学了三日……[狗头]但是挡不住旁边人会夸——
  王循之走的是闭眼吹路线:“好听!好听!”
  罗刹走的是睁眼吹路线:“朱砂你真是天赋异禀!天纵之才!不愧是朱记棺材铺唢呐第一手!”
  至于为什么朱砂会出手帮朱邪屠?
  因为当年如果没有朱邪屠,朱砂可能生不下来(小小的剧透)
  第65章 煞鬼(二)
  ◎“你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会州,乌兰县。
  一入冬,城外青顶河边骈肩叠迹。
  往来的百姓,携麻布囊与铜刀。
  他们到此,只为采摘一物:胡桐泪。
  今日天晴无雨,目力半衰的何三娘紧紧跟在小儿子虞喜身后。
  河边胡桐遍野,泪脂缀树。
  何三娘麻利地用铜刀刮取树脂,再放进脚下的麻布囊。
  黄白的胡桐泪,可疗喉痹可止血生肌,还可制香。
  在会州药市,每斗胡桐泪,值十二文。
  朔风砭骨,生计艰难。
  母子二人的度冬之资,惟赖这一囊又一囊的胡桐泪。
  眼看午时将至,何三娘系好麻布囊,叫上儿子便要回家。
  今日的回城小道,多了几个碧眼虬髯的胡商。
  何三娘路过几人身边,听见其中一人的言语间,似乎提到“收泪”二字。
  乌兰药市,三日后才开。
  可家中口粮,明日便要见底。
  看着几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何三娘有意上前攀谈:“几位郎君,可是在收胡桐泪?我与儿子刚摘了两囊,成色极佳。”
  闻言,胡商们围上来。
  打开布囊仅瞧了一眼,便一口气要了两囊。
  货足价清,两无挂欠。
  临走前,其中一个深目多须的胡商塞给何三娘半支香:“返生香,燃香可令亡者返魂,送给你们了。”
  虞喜收了香,乐呵呵与何三娘商量起来:“阿娘,听说这香是稀罕玩意,一支能卖十贯!等明日,我们寻个有钱人家卖了,再去医馆瞧瞧您的眼睛。”
  何三娘望着那支香,一路不言不语。
  夜阑静,风吹雨。
  乌兰县外一户茅草农家的堂屋中,何三娘坐在桌前燃香诵念,眼神坚定:“菩萨垂怜,信女愿折寿十年,但得见吾儿虞庆一面。”
  香雾缥缈,何三娘心满意足睡去。
  梦中,十五年前死在战场的大儿子虞庆,笑着对她说:“阿娘,我回来了!”
  香已燃尽,好梦仍在。
  何三娘的眸中蓄满泪水,哭着回应儿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早鸡鸣狗叫
  梦中的何三娘惊醒,疑心有药商来收泪,赶忙起身推门出去。
  隔着一道篱笆,何三娘怔怔望着院外之人,不敢有丝毫动作。
  因为她怕。
  她一动,梦会醒,儿子会消失……
  院外的少年,见她一直不说话,咧开嘴笑着问她:“阿娘,我回来了,你怎不放我进去?”
  何三娘使劲瞪大双眼,不敢应亦不敢信。
  不过片刻,身后传来小儿子虞喜既惊又喜的声音:“阿兄?!”
  院外的少年大声应好,翻过矮墙,直奔何三娘而来。
  熟悉的脸庞、熟悉的躯体与熟悉的声音。
  直到此刻,何三娘终于可以确信——时隔十五年,她的大儿子虞庆,真的回来了。
  《乌兰县志祥异志卷八》:神凤十年冬,有兵卒虞庆、程不识、王舆,皆本县籍。三人随军征突厥于凉州,战殁于岩山,尸骨无收。忽神凤二十五年冬,有三人称虞、程、王氏,各回其家。
  三人乡音未改,容貌如旧年。
  事闻于县,县令张某遣吏查勘,后密信上报会州刺史府:“三人已殁十五年,确凿无疑也。归家三人,或为夺身恶鬼……”
  几日前,严客冒雪骑马赶至乌兰县。
  在县中待了不到半日,他连夜折返回灵州。
  抵达灵州当日,正值朱邪尽节出殡。
  满城素白,纸钱一路从城门延伸至朱邪屠的官邸。
  严客一下马,待问明方絮所在,便急急跑过去:“师姐,我以法器符纸查验三人,皆无异状。但张明府坚称三人死于战场,绝无生还可能。”
  方絮从他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到问题:“这位张明府与三人相识?”
  严客点头:“十五年前,突厥兴兵犯境,他们四人同日参军。岩山一战中,张明府与另外两位兵卒,亲眼见到三人被突厥兵砍杀,身首异处。”
  三人明明死在十五年前。
  可归家的三人,身上全无伤口,确实是能动能言的大活人。
  自归家后,他们热心帮助乡民。
  其行径,实在不像恶鬼。
  话锋一转,严客说起一件怪事:“对了,师姐。这三人不仅不记得战场之事,甚至连这十五年间的行踪也说不清楚。”
  虞庆与程不识自称失忆,王舆则说有人救了他。
  至于为何近日才归家,三人的说辞一模一样:昏迷不醒多年,上月突然醒来,这才找到回家路。
  白玉荷已被押解回京。
  方絮本打算明日出发回长安,留徐雁声独自前去会州。
  眼下听完严客所说,她心觉此案古怪至极,便道:“水樁尚无下落,回京也无事可做,我与玄贰师弟随你一起去会州查案吧。你快回房休息,明日巳时初出发。”
  严客应好,转身走向后院。
  连日奔波,他困乏难解。
  谁知,刚走出十步,他便在曲栏绕檐的回廊拐角撞上一女子。
  女子面色不善,他吓得一哆嗦,立马跪下求饶:“玄机师姐,我从未向他透露半字汴州之事。”
  “师弟,我还是喜欢你自称小道的得意样。”朱砂轻笑几声,顺势坐在美人靠上赏雪,“起来吧。万一让玄风瞧见,以为我欺负你,免不得又是一番大道理。”
  严客战战兢兢起身,小心翼翼问道:“师姐特意在此处等我,可是有事要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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