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方众妙也直直地看着他,说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徐盛的面皮一阵抽搐,两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偏偏还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我叫徐盛。
  话落,他忽然仰天嚎叫,声音里满是愤怒和不甘。
  方众妙又道,你所犯何罪?
  徐盛停下嚎叫,喘着粗气说道,十岁的时候,我偷看村里的寡妇洗澡。十二岁的时候,我偷了邻居一只鸡,十三岁的时候
  方众妙打断他的话:只说死罪即可。
  徐盛又开始嚎叫,身体踉跄站起,在原地不停旋转,双手撕扯身上的甲胄,又把头上的红缨首铠摘下,狠狠砸在地上。
  他在反抗,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他转着转着就头晕目眩地跪下,双手撑着地面,声音嘶哑地说道:我生平犯下死罪有五,第一桩死罪,我与蛮王暗中签订《居延密约》,割让北境三郡换取蛮军支持,进而夺得徐城这一大片领土。我每年向蛮王输送四十万两白银,另有数万石粮草和数千副精制铠甲,已持续三年。我私放蛮族细作,令这些人混入关内刺探军情。
  四周响起一片哗然。这第一桩罪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徐盛抓起首铠狠狠砸自己的头,剧痛却依旧唤不回他清醒的神智。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第二桩罪,接到枢密院星夜驰援雁门关的诏令,我故意拖延七日,借口 粮草未齐按兵不动,致友军全军覆没,事后伪造战报称中伏失利,欺骗朝廷。
  喧哗声更为巨大。雁门关被破,原是这厮干的好事!若不是他,北境岂会陷入水火?
  方众妙盯着徐盛通红的双眼,无声催促。
  徐盛丢掉首铠,用拳头堵住自己的嘴,两排牙齿却狠狠咬下,令他自己发出惨叫。
  他捧着几乎被咬断的那只手,说道:第三桩罪,我私扣三年军饷共计三十八万两白银,导致边疆士兵缺衣少粮,饿死冻死者众。
  这一下,不止钱围内的人发出哗然之声,就连钱围外的亲兵也都满脸愕然。
  他们虽是亲兵,却也常常拿不到粮饷,只能给徐将军卖命换取额外赏赐。徐将军总说朝廷已经放弃北境,任由他们这些将士自生自灭,却原来不是。
  他们的军饷,他们的衣裳粮食,全都被徐将军贪墨了!这个两面三刀的王八蛋,这该死的东西!
  徐盛转头与亲兵们对视,目光十分阴狠。他从未把这些部众当人看,何来愧疚?
  方众妙淡淡催促一句,继续。
  徐盛已是破罐子破摔,于是放弃挣扎,冷笑道,第四桩罪,行经朔州城,我贪心忽起,纵容部将焚毁民宅三百余间,杀死百姓数千余人,掠夺财富数万之巨,又将尸体充作蛮军,冒领军功。
  四下无声,大家听着听着已经感到麻木。
  权力落到这种畜生手里,便是这般模样。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此乃世道大乱的根源,此乃人祸而非天灾。
  徐盛一口气也不停歇地说道:第五桩罪,我秘密铸造天命所归金印,私制龙袍暗藏府中。与蛮王密谋刺杀皇帝未遂,散布 紫微星落于北境的谶语,为自己称王造势。
  死寂一片的钱围再度沸腾起来。这第五条罪状简直是骇人听闻!徐盛哪里来的胆子?
  被挡在外面的一千多名亲兵恍恍惚惚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便接二连三地丢掉长刀,脱掉铠甲,满脸灰败地跪伏在地。
  他们都是知情者。国师口含天宪,杀人于无形,试问他们这些叛军,有一个算一个,焉能从国师手里逃脱?逃得出大周,莫非还能逃出头顶这片青天?国师就是王法,国师就是天道啊!
  两个副将跪在徐盛身边,满脸都是绝望,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全完了。
  徐盛却好似得到了解脱,扯开一抹疯狂的笑容,不知死活地挑衅道,国师,你有本事杀了我呀。
  他一心求死,所以全然无惧。
  方众妙阖上双眼,淡淡说道:你且自裁吧。
  徐盛还在发愣,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站起,抽出身边一名副将的长刀,对着自己的左臂狠狠斩下,决然说道:第一桩罪,通敌卖国,我以一臂偿还!
  又是口含天宪!众人越发骇然,无不在心里忖道:国师果然是王法,果然是天道!徐盛在她面前妄自称尊,简直可笑!
  第490章 国师原来是这样一种存在
  徐盛斩下自己左臂,痛得连连嘶吼惨叫。
  鲜血在深秋的冷风中冒着微微白气,溅落在两名副将脸上,染红了他们的瞳孔。视野中是一头发了狂的野兽,他正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操控,被国师淡淡的眼神和轻轻的低语肆意摆弄。
  北境最大城池的领主,他的灵魂,他的命运,都只是国师掌中的玩物。
  可怕!这是何等的可怕?皇权之上的神权,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在此之前,生活在北境的这些人,上至领主下至奴隶,提及国师,脑海中唯有一个印象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许是凭借过人的美色或房中之术,得了皇帝宠爱,从而继承了先父职能的妖女。
  但现在,看着坐在虎头上,足尖踩着王字,雪白的面颊沾染着几点殷红血迹的女子,他们心里只剩下深深的敬畏和想往。
  徐盛的断臂滋滋喷溅血水,撕心裂肺的吼叫穿透围栏,震得所有帐篷簌簌落灰,围栏外的亲兵耳畔嗡鸣,心中胆寒。
  他们无往不胜的将军,他们至高无上的领主,在一个弱女子手里,竟落得这种下场。
  不,那根本不是什么弱女子。她是大周的国师,是朝堂的掌权者,是天道在人间的显化。
  想着想着,所有亲兵的脊骨便好似被无形的山岳压塌。他们默默摘掉自己的首铠,无声无息地跪伏下去,额头死死抵住颤抖的双手。
  他们竖起耳朵倾听徐将军的惨叫,心里没有主上被残害的愤怒,只有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臣服。
  思及此,他们又齐齐一颤,忽然想到:徐将军在国师面前,岂能尊称主上?他配吗?人与人之间有着天渊之别,权力与权力之间也是如此。
  在这青天白日下,国师就是王法,国师就是天道。
  跪伏在地的一千多名亲兵默默直起腰,却依旧不敢抬头直视国师的圣颜,然后他们俯下身一叩首,停顿三息,再叩首,停顿三息,继续叩首
  没人让他们跪,也没人让他们拜,更没人在旁喊着口令,让他们保持动作的整齐划一。他们竟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这样做了。
  沉默无声的叩首还在继续,一千多人一拜、二拜、三拜,场面不可谓不庄严,不可谓不浩大。
  平瑞宝蜷缩在阴暗角落里,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权力吗?这就是皇中之皇,人上之人?若不是亲眼得见,她穷尽所有想象也没有办法形容现在这个场景所带来的震撼。
  乌鲁格喃喃道:她若出生在草原该多好。蛮族有她,必然一统天下。
  旁人怎么想,怎么做,怎么说,方众妙全然不在意。她慵懒地坐在虎头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徐盛,淡淡说道:继续。
  徐盛痛得头晕目眩几乎失去神智,但国师让他继续,他就必须继续。他咬牙说道:第二桩罪,抗旨不遵、贻误战机,我以一足偿还!
  他高高扬起手中大刀,狠狠砍断自己左足。
  凄厉的惨叫震得周围所有人差点心魂失守。自己剁下自己的脚掌,这是怎样的狠绝?国师口含天宪,凡人如何抵抗?
  惨惨惨!徐盛现在的模样,岂非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然而没人怜悯他,大家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徐盛半跪在地上狂叫不止,涨红的脸颊慢慢变成灰白色。大量流失的鲜血正在夺取他的生命。这样的死法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终于开始怕了,原本怒睁的双眼此刻被泪水浸透。
  国师,末将知罪!国师,求您给末将一个痛快!他丢下血淋漓的大刀,用一条手臂支撑着地面,一下一下用力磕头。
  他哭得真心实意,哭得涕泗横流。
  这个用血腥手段谋得一片辽阔土地,不可一世称王称霸的领主,在国师面前像个两三岁的幼童,脆弱得不可思议。
  方众妙盯着他,语气冷漠:继续。
  徐盛眼睛瞪圆,瞳孔上遍布的血丝似乎被恐惧撑破,将眼白染成一片赤红。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伸长两条腿,捡起一旁的大刀,狠狠将右脚掌也剁掉。
  啊!
  凄厉至极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不少人低下头,颤抖不止地堵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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