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方众妙盘坐在牛车上,轻轻拍打双膝,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位夫人,你太阴星落陷亥宫,可见平日里阴德有损。
  福德宫被擎羊、陀罗双煞夹击,化忌黑斑,可见你表面行善,实则敛财。
  天梁本为清贵之星,被劫煞冲破,入了迁移宫,可见你平日里没少做巧取豪夺之事。
  恶事做得多了,你禄存带已经遍布裂痕,正财星因此破损,为谋生计,只能靠横财。
  似你这样的面相,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方众妙微微倾身,定定看着妇人,说道:你养活儿子的手段是放印子钱吧?利滚利,团雪球,十个铜钱的债务,在你这里一辈子都还不完。被你逼至家破人亡的贫苦百姓应当不少。
  放印子钱?母亲吗?少年低下头愣愣地看着母亲这张慈悲的脸。
  妇人疯狂摇头,仿佛受到莫大的冤屈。
  方众妙却不再理会她,指着那个老妇说道,你这奶娘不是刺绣花了眼,是数钱花了眼。她与你母亲的面相大差不差,却有对宫贪狼化禄,比之旁人更贪婪几分。只怕你母亲的嫁妆银子都被她拿去放了高利贷。
  奶娘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她的确偷拿了夫人的嫁妆银子放贷,国师这双天眼把她的魂魄都看透了,她岂能不怕?
  方众妙指着车夫说道:他表面是你的车夫,实则是讨债的打手。你放学路上被劫道,不是招惹了贼人,而是你母亲和这群伥鬼造下太多罪孽,引来了仇人。
  你说我两手沾满鲜血,却不知你母亲为养活你,不知逼死多少人。你享用的珍馐,穿戴的华服,翻阅的古籍,交予先生的束修,哪一样不是用贫苦百姓的鲜血换来的?你在这里喊什么冤?
  少年看看母亲,再看看奶娘,然后又去看车夫,三人全都以手掩面,瑟瑟发抖。
  男囚、女囚关押在不同的地方。主家、奴隶也关押在不同的地方。是以,几人分头受审,对彼此的情况全然不知。
  少年一门心思读书,什么脏事都不沾,故而未被严刑拷打。案子了结,他直接就被发配,自然也就不知道族中上上下下都是恶贯满盈。他全当大家与自己一样,都是清清白白的。
  而今,见到几人恐惧心虚的模样,他才终于从含冤受屈的悲愤中明白过来。然而明白过来之后,席卷他的是更多的痛苦和悲哀。
  他不愿相信国师的话,转头去看几个官差。
  其中一个官差撇嘴冷笑,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回衙门取来结案文书给你看,叫你死个明白。
  少年前后摇晃,慢慢跪了下去。
  路人们听到这里恨不能把方才吐出的唾沫捡起,全都涂在这群囚犯脸上。权贵离他们很远,只要不去碍眼,总不会有事。但放印子钱的却离他们很近很近。
  身边总有人被这些豺狼逼得家破人亡,也总有人卖儿卖女,骨肉分离。一个铜板的外债,这些恶鬼能算出十两银子的利息。他们平时吃的哪里是珍馐,分明是大家的血肉!他们穿的也不是华服,是剥下来的人皮!
  不知谁抓起一粒石子朝这群人打去,于是所有路人都捡起石头一通乱砸,口中骂骂咧咧:谁说国师冤枉了你们?你们搜刮民脂民膏,被卖去挖矿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你们这种人都该死!
  雨点般的石头落下,少年很快被砸得鼻青脸肿。他的母亲连忙扑到他身上,挡住所有攻击。其余族人蜷缩在地,紧紧抱头。刚才还在喊冤,现在却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
  不曾见过国师,他们还以为洞彻天机只是谣传而已。
  那位六七十岁的老翁用袖子遮脸,悄悄躲到人群后面。要不是国师脾气好,他这把老骨头恐怕会稀里糊涂折在此处。
  方众妙抬起手,眼眸微微流转,淡淡的目光扫过全场。
  喧闹的地界瞬间安静下来。
  你们冒犯了我,须知渎神是死罪。她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的心都狠狠震颤了一下。
  渎神?国师怎会使用这个匪夷所思的词?她竟敢以神明自居!
  黛石和龙图等人只觉得惊疑,余双霜却吓得面无人色。
  因果轮回道,讲究的就是一个事事有因,处处结果。凡有所谶,皆会应验。凡有所为,总留痕迹。
  干娘说自己是神,这句话结下的因果太大太大,大到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干娘就不怕惹来天大的麻烦吗?
  想着想着,余双霜竟是冒出满脑袋冷汗。她快步走到牛车边,用力拽了拽干娘的衣袖,暗示对方莫要如此狂妄。须知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她能穿越过来,便知世上真的有神!窃取神位能有什么好下场?
  方众妙轻轻瞥了她一眼,嘴角微扬,笑容玩味。她揉着余双霜的脑袋,低不可闻地说道:看破不说破,我自有分寸。
  第465章 逃不脱的因果轮回
  你自有分寸?干娘,不是我说你!你今儿个就太没分寸了!窃取神位会遭雷劈的!
  但余双霜只敢在心里小声逼逼,却不敢大声质疑。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每一次遇到紧要之事,每一次陷入危险的漩涡,都一再证明了一个事实干娘的决策总是正确的。
  看不懂干娘的操作?没关系,继续看着就对了。
  余双霜抬起手,在自己嘴唇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方众妙笑了笑,这才看向周围的一干人等。
  渎神之罪,不管这四个字多么匪夷所思,多么荒诞透顶,也不管国师为何无端端放出这般狂言,妄称自己是世间真神。而今她身居高位,掌握权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心里有着怀疑,甚至有着愤怒,但无论如何,在场所有人都得跪下磕头。他们可不想因为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被投入死牢。
  国师并未造下冤假错案,却也绝非好人。权贵对百姓的欺压从未有一天停止。
  笔直的道路两边全是用力叩首的声音。不管这些人的表情多么卑微,眼神多么惶恐,心里也总是怨恨的。这是备受盘剥的底层民众对特权阶级永恒不变的情感。
  余双霜嗅到了被压迫的气味,也看见了皇朝逐渐腐朽崩塌的可怕景象。她搞不懂干娘为何要这样做。
  干娘似乎想把自己放在高处,却也站在了黎民百姓的对立面。她难道不知这是大错特错?
  余双霜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但那个李姓少年却似乎想明白了。他站出来喊冤是错的,但国师就一定是对的吗?一个凡人以神灵之名对普罗大众进行迫害,这必然是违逆了道德与人伦的!
  他重新站起来,大声喊道,国师,您如果是神,蛮人怎么能在您眼皮子底下攻入中原?您如果是神,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苦受难?神不该是庇佑众生的吗?
  众人停下磕头,微抬的眼眸里露出怨恨。
  是啊,如果真的有神灵,大周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神在世间,却视而不见!
  方众妙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蛮人已经被我赶出中原,莫非你们看不见?
  今年初始,朝廷降赋税,免徭役,杀贪官,分田地,增开科举、善堂、私塾,以工代赈安置流民,发兵各地平定匪患。现下已到年底,你们的日子已经大为好转,这乱世也初具太平之象,莫非你们也看不见?
  庇佑你们的不是我,又是谁?
  如果这般你们还不满意,我其实也可以把红尘俗务丢给皇帝,自去山林避世隐居。
  听见这番话,少年不禁哑然,质疑的表情也僵在脸上。
  国师若是把权柄归还赵璋那个昏君,让刚有起色的大周恢复原先那个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的景象,这可怎么办?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还要不要活?
  少年眼神惶然地看向四周,目光所及是一张张惊恐害怕的脸。他若是胆敢再骂国师一句,寒了国师的心,令她对世间炎凉生了厌烦,真的选择归隐山林,只怕这些人都会扑上来,生生把他撕碎。
  国师不是神。可神灵该做的事,她全都做了。是她在庇佑这方土地和生灵。
  刚才还觉得国师假借神权之名行压迫之实的那些百姓,此刻竟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信仰和虔诚。
  国师恕罪。
  神仙恕罪。
  吾等凡人不知好歹,冒犯了神灵,吾等罪该万死!
  众人胡乱喊着,脸上全是敬畏。既然国师喜欢为她那肉体凡胎镀金,他们跟着叩拜就是了。
  少年不断转动脑袋,茫茫然地看着这些卑躬屈膝之人。他还是不甘,还是愤怒,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母亲拉扯他的衣摆,哭着低语,儿啊,你快跪下吧,不然国师真的会在这里斩杀你。对不起,都是娘的错。你本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要不是娘贪心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