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我妻子温柔贤淑,一生向善。我儿才华横溢,人品高洁。我与他们朝夕相处,岂能不知他们是人是魔?国师大人,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带着官兵冲入我家,烧我庭院,杀我妻儿,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你若是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便与你势不两立!
黛石冷笑道:你要怎样与我家小姐势不两立?去朝堂上告她?皇帝见了我家小姐都得行礼,你算老几?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
安国公恶狠狠地看向黛石。
黛石指着天空说道:你去天庭告她,那才有用呢。
安国公死死盯着黛石,仿佛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随后小心翼翼地放下抱在怀中的儿子,站起身,抽出腰间长刀,不顾一切地冲杀过去。
妻儿都已经死了,且还是被权势滔天的国师杀死。想也知道,国师又岂会容忍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安国公府继续存在?
既如此,他与这些人同归于尽也就罢了。
见此情景,大长公主心痛如绞。安国公府世代忠良,门庭显赫,本不该落到这个下场。是她把平幼荷引荐给安国公,促成了二人的孽缘,也间接导致了太子的死亡。
一切祸乱皆是由她而起!
大长公主闭了闭眼,随后抽出腰间长鞭,悍然出列。
身居高位便是如此,即便心怀愧疚,即便知道自己做错了,却又不得不靠杀戮来收拾这残局。今日的安国公府就由她来灭门吧。
哪料方众妙从地上捡起一张面具,对着安国公举起,淡淡开口:好生看看,你儿子究竟是人是魔。
那象牙白的面具本只有五个黑黢黢的窟窿,勉强能看出哪是眼睛,哪是鼻子,哪是嘴巴。然而被方众妙抓在手中的一瞬间,它竟变成太子的脸庞。
安国公猛地刹住脚步,手中高举的长刀僵滞在半空。
这张脸是何等熟悉,又何等耀目,仿若芝兰玉树生于阶庭,静时有沛然之气。
它缓缓睁开眼,注视着安国公,生动鲜活的刹那,一切温柔儒雅皆化为烟云消散。这双深邃眼瞳是如此锋芒毕露,宛如苍松傲骨,不怒而威。
它明明只是一张面具,却栩栩如生,像是太子亲临。
安国公的眸光剧烈颤动,坚定的信念瞬间破碎。世上真的有鬼!真的有鬼啊!
随后,他本就瞪大的双眼竟有裂开的趋势,只因他看见了更恐怖的景象。
太子的右脸一阵扭曲,竟以高挺鼻梁为界,幻化出另一张脸。
儿子安国公喃喃低语,魂魄吓得出窍。
从太子的右脸中挤出的另一张脸是陆云隐!他转动着白瞳多过黑瞳的眼珠,用痴恋的目光去看左边那张脸,唇角勾起诡异的笑容。
两张脸挤在一个面具上,五官十分扭曲,显得异常怪诞。太子的脸露出恶心厌憎的表情,陆云隐的脸则是一片痴迷餍足。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们永生永世不分离。
这张面具竟然还会说话,声音尖尖细细,呢呢喃喃,好似噬魂的精怪野鬼。
安国公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这是他亲眼所见,岂能不信?儿子竟真的不是人,是邪魔!随后,他瞳孔骤然收缩,胃囊里一阵翻涌。只因他看见了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恶心场面。
面具上,属于陆云隐的那张脸竟伸出一条腥红长舌,去舔舐太子的脸。太子蹙眉闭眼,表情难看至极。
这病态的痴恋,这无所不用其极的纠缠,安国公简直太熟悉。他想起儿子非要给太子殉葬的往事,想起了这孩子为太子做下的种种极端蠢事。
错不了。这面具就是儿子,儿子的的确确是个邪魔。
安国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虚空。
黛石捡起另一张面具,丢进安国公怀里。他低下头,却见那面具幻化出妻子的脸,嘴巴一开一合正喃喃自语:我要治好儿子的双腿,我要治好儿子的双腿。
明明是个死物,却如此鲜活,如此诡异!
安国公远远扔掉面具,手脚并用地爬向大长公主。
殿下,救我!
大长公主无奈道,找本宫没用,本宫又没有法力。
安国公四肢并用地爬向方众妙,哭喊求饶,国师大人救命,下官错怪您了!若不是您及早发现异状,跑来此处斩妖除魔,只怕我一家老小几百口人,全都得死在邪魔手里。
这样一说,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什么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国师分明就是他安国公府的救命恩人啊!
站在不远处观望的仆役们躲的躲,逃的逃,硬撑着没逃的人已经跪下给国师磕头。
陆云隐猩红的长舌把太子的脸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舔了个遍。方众妙连忙丢开这东西,表情显出罕见的慌乱。
心声飘过半空,带着十足的冷意:【恶心!】
【如此,我倒是能体会太子被这疯子纠缠是何等崩溃绝望的心情。】
大长公主默默为早逝的侄儿鞠了一把泪。
龙图低声问道,主上,陆云隐可是被灭魂钉杀死的。他本该魂飞魄散,又怎会附在这面具上?
方众妙摇摇头,这不是他的魂魄,是他的执念心魔。执念心魔是超脱魂魄的存在。
龙图看向平幼荷的面具,感慨道,如此说来,平夫人的执念心魔就是治好她儿子的双腿?
方众妙颔首,而后缓缓走过去,捡起还在呢喃说话的平幼荷的面具,将之搓成一个圆球,放入刻画着符文的玉瓶。
她看向挤着两张脸的面具,对大长公主说道,赵华阳,你把这面具捡起来,随我去先太子陵墓走一趟。
大长公主顿时僵住。
陆云隐那条猩红长舌还在舔舐太子的脸,没完没了,黏黏腻腻,口水长流。
大长公主多看一眼都嫌恶心,怎么敢捡?他娘的,这可比杀人还难千万倍!
大长公主看向黛石,严肃地问,女儿,你孝不孝顺?
黛石果断摇头,不孝顺。
大长公主噎住,又去看安国公,这是你儿子,你来捡!
安国公爬到国师身后藏起来,只露出一个头,那不是我儿子,是邪魔。
大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去看龙图。
龙图嘿嘿一笑,随后弯腰脱鞋,将自己光秃秃的脚丫子悬在面具上方。陆云隐的猩红长舌不小心舔到老爷子的脚板心,先是微微一僵,然后就发出惊天动地的干呕。
呕了好一会儿,挤在一起的两张脸竟同时隐去,这诡异的面具又恢复成了最初的白板模样。
龙图用地上的草皮蹭掉脚板心的粘液,穿好鞋,拿起面具,笑呵呵地说道:主上,小老儿幸不辱命。
方众妙满脸菜色地看着他,语气有些虚弱地说道:老爷子,我有一个危险的想法。这想法可能会要了我的命。
龙图忙问,什么想法?
方众妙摆摆手,率先朝府外走去,不再回答。
她的心声幽幽飘过半空:【老爷子,若是用您的脚气画符,只怕比九天神雷更有威能。不过在此之前,我这画符的人会先被熏死。】
龙图恍然大悟,脚丫子尴尬地抠了抠。
黛石和大长公主连忙掩唇,免得笑出声来。
一行人匆匆走到府门外,坐上马车,日夜兼程地赶往先太子陵墓。
安国公带领家中几百余人浩浩荡荡送到街头,又在街边跪了许久,再三叩首,方才感激不尽地站起身。
众人纷纷在心里暗忖:原来国师一职竟真的是为斩妖除魔而立,并非弄权窃柄的手段。
第443章 骗去投胎
众人一路疾行,终在当天午夜子时抵达先太子陵墓。
巍峨庞大的宫殿矗立在漆黑夜色中,层层宫檐悬挂着被风吹晃的灯笼,却没有烛火点燃。
大长公主问看守此处的驻军头领,怎么不点灯?
头领面色苍白地说道,点不燃,总有阴风会把烛火吹灭。便是烧得很旺的火把,也会莫名其妙变成黑烟。此处真的闹鬼!
话落他低下头,不敢看大长公主的反应。鬼神之说,不可轻言。然而此处闹鬼早已经是不宣之秘。
大长公主仰望天空,不由轻轻叹息。今夜天气晴朗,别处都是星辰漫天,银河倒灌,偏偏这个地界是阴风惨惨,漆黑无光。
她虽然没有天眼,却也能够看见侄儿散发的怨气。
可惜了那样一个好孩子。其诞生之时,天降祥瑞,红光满室,举城皆异。襁褓之中不哭不闹,双目灵动,似能解人意。稍长,闻弦歌而知雅意,观书画则目不移睛,及龆龀之年,初涉经史子集,过目成诵,先生所授,皆能融会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