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平幼荷发出一声悲鸣。
  安国公依旧浑浑噩噩,懵里懵懂。他来来回回地看,只觉得自己的妻儿陌生得可怕。
  黛石把陆云隐丢在地上。他仰面躺着,衣衫被火焰烧得破破烂烂,脸上条条血痕狼狈不堪。
  但他依旧病态猖狂地笑着,血红双眼死死盯着方众妙平静如水的面容,喘息粗重地问,你敢杀我吗方众妙?你猜我现在是谁?哈哈哈。
  他躺在地上大笑,胸膛起起伏伏。
  方众妙瞥了平幼荷一眼。
  这人瞳孔瞬间涣散,却又马上聚焦,急急地喊道,方众妙,你别伤害我儿子!
  陆云隐并未注意到平幼荷这一刹那的改变,他甚至没有多看对方一眼。
  他还在挑衅:方众妙,我知道你会降临此界,我也知道你的使命。所以我早已为你写好结局。
  你若是不能把我这张面具带到太子灵前销毁,你的因果轮回道只得了因,却结不出果。你会身染百疾,受尽苦痛,魂飞魄散。
  你的躯壳是为我准备的,你的气运也会变成滋养我的肥料。我会复活过来,变得更为强大,哈哈哈。
  陆云隐指着自己的胸膛,猖狂地说道:你这双天眼在我面前跟瞎了一样。我躺在这里,你来动我一下试试。
  方众妙张开手,把一个插满银针的人偶丢在陆云隐的胸膛上。他抓住这东西,举到眼前看了看,面色随之改变。
  这是这是太子生前雕刻的东西,曾经日日在他面前摩挲,他怎能认不出?
  方众妙平静开口:这就是太子留给你的遗物。
  陆云隐半坐起来,愣愣地看着木偶。
  方众妙又道,老爷子,帮我捻动针尾。
  龙图抬起手掌,用真气隔空催动十三根银针。在嗡嗡的颤鸣中,木偶四分五裂,散在陆云隐的掌心。
  方众妙吩咐道,看一看这些残肢的断口,它们皆刻着字。把这些字连成一句话,那就是太子留给你的答案。
  陆云隐一个一个拿起断肢,瞳孔缩成针尖,竭力去辨认那上面的刻字。的确是太子的字迹,一撇一捺,笔力万钧,无拘无束,傲视天下。
  终有一日,我要你死。陆云隐喃喃念出这句话,心弦狠狠一颤,心中顿生骇然。
  不好!中计了!
  他立刻闭眼,抱受神念,不让真正的陆云隐从自己的桎梏中挣脱。方众妙把这个人偶丢给他,为的就是刺激真正的陆云隐,叫那人陷入癫狂,从而夺取这身体的掌控权。
  一旦真正的陆云隐在情绪激荡之下露出破绽,叫方众妙辨认出来,自己辛苦布下的棋局就废了!
  然而太子留下的这句话对陆云隐堪称绝杀。那桎梏已经裂开条条细缝,渐渐变作碎片。他出来了!他很快就要出来了!
  不能让方众妙得逞!必须把真正的陆云隐压制回去!
  然而,这邪魔很快却又发现,自己连连被驱邪符击中,已经被削去太多神魂之力,想要完全压住陆云隐根本不可能。
  那就只能让两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交替掌控这具身体。上一瞬你来,下一瞬我来,若交替的速度足够快,方众妙根本无从下手。
  心中计定,陆云隐的脸庞便似泥浆一般融化,左脸俊美,右脸扭曲,两个不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语气好似哀伤,又好似戏谑,终有一日,我要你死。太子,你不该说这种置气的话。你不懂我们的心。我们在想办法复活你啊。这样的深情还不够感动你吗?
  然后他仰起头,左脸流泪,右脸却癫狂地笑着。
  方众妙,我们同时掌控着这具身体,你又能如何呢?
  方众妙摇摇头,平静说道:不是同时,是交替。虽然速度很快,但我能清晰地辨认出你们。
  陆云隐愣住了,随后嘶喊否认:不可能!你诈我!那面具拓印了陆云隐的面相,二者一模一样,毫无区别。方众妙,你不可能看出来!
  随后,陆云隐的嘴角裂到耳根,笑容讥讽病态,像是有十足的把握。
  方众妙举起自己右手,缓缓说道:不是诈你。你没发现平幼荷早就死了吗?她一死,真正的陆云隐,面相必然有所改变。而你这个面具,拓印的是他原本的面相,不能伴随着他命格的改变而改变。
  现在的陆云隐可不是曾经那个痴情怨种的面相,现在的陆云隐,父母宫中太阴星失辉,被火星、铃星冲照,右边额头冒着一团黑煞之气,区分你二人不要太容易。
  话落,方众妙抬起的右手微微摆了摆。
  同一时刻,一颗灭魂钉从陆云隐的后脑贯穿前额,一个小小的血洞缓缓溢出红白脑浆,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淌。
  刹那间,真正的陆云便死了。他睁着一双猛然瞪大的眼睛,在明晰真相的一瞬,怀着强烈的不甘,被打到魂飞魄散。
  大长公主从他身后绕出来,弯腰去看他的脸。一张面具缓缓从他皮囊下浮现,哐当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平幼荷脸上也掉落一张面具,露出她七窍流血的面庞。
  这二人先后殒命,也算全了一场母子情谊。
  第442章 心魔面具
  安国公来来回回看着母子俩的尸体,脸上的表情震惊莫名。他根本来不及感受悲伤,因为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将他的神念冲击到溃散。
  发生了什么?云隐,幼荷?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国公像个失了魂魄的皮囊,在满是灰烬和木屑的庭院里来回游荡,两眼茫然四顾。
  最后他看向方众妙和大长公主,呢喃道:国师大人,殿下,难道您二位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方众妙并不理会他的质问,只是张开手,对着平幼荷站立的尸体隔空一抓。
  空气中本无一物,却在她细长指尖的勾缠下出现十三根银丝。阳光洒落,将银丝镀上淡淡的金色,如此才让那透明的奇物得以在视野中显化。
  方众妙转动手腕,将银丝缓缓缠绕在自己指尖,一圈又一圈。
  安国公双眼瞪大,目光骇然。只因那凭空出现的银丝竟是从他妻子平幼荷的身体里抽出的,总共十三根。
  因为儿子瘫痪多年,安国公平日里也研读了一些医书,所以他很快意识到,这十三根银丝隐匿的部位是妻子的十三个要穴。
  然而它们如此纤细柔软,又是如何被打入妻子体内的?此乃鬼神之能,亦是通天手段,世上唯有国师才能做到!
  安国公眸光狠狠一颤,忽然就想起了国师对儿子说过的那句话你没发现平幼荷早就死了吗?
  可她这样说的时候,安国公明明记得妻子还在眨眼,还在惊叫。她有呼吸和心跳,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不,国师说她死了,那她定然是死了。安国公再去看这十三根银丝,莫名其妙就想起了被绳子操控的木偶。
  他眨了眨眼,身体晃了一晃,整个人便都颓败下去。
  他盯着方众妙,颤声询问,国师,你用这些奇怪的丝线操控了我的妻子,又无声无息杀死了她。如此你还不罢休,竟又借用她的尸体,计杀我儿?
  方众妙淡淡说道:平幼荷与陆云隐皆被邪魔附体,早已不是你的妻儿。
  她垂眸看着掌心的一团丝线,神念悄然释放,将之炼化为虚无。
  大长公主感慨道,这阴阳蛛的蛛丝好生神奇,竟是介于阴与阳之间,是存在与不存在之物。与那邪魔的面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难怪将之注入平幼荷的身体,就连陆云隐也没看出破绽。
  话落,她仔细看了看平幼荷脱落面具之后依旧狰狞的脸庞,深深叹出一口气。
  虽是亲人,也是曾经最为忠心的下属,但她不得不说,平幼荷有此下场,实乃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陆云隐认为方众妙今日做这一场,皆是无用功。实则他哪里知晓,方众妙兴师动众跑来烧棺,根本不是为了摧毁什么无垢骨,而是为了消耗他的神魂之力,也是为了掩盖平幼荷的死亡。
  倘若陆云隐一早就得知平幼死了,他就能重塑那邪魔的面具,与本体的面相贴合。他能一直隐瞒真身,逍遥下去。
  但方众妙的棋路太过稳健,从来不会浪费任何一粒棋子。邪魔依附在陆云隐身上,守着这个家,维系着那些血脉亲缘,之于方众妙就是最大的破绽。
  灭了一个平幼荷算什么?只要能达成目的,便是把安国公杀了,方众妙也绝不手软。
  思及此,大长公主眸色严厉地瞪向安国公,暗示对方不要大吵大闹,息事宁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安国公已经失去理智,他抱住妻子僵立的尸体,轻轻抚摸着对方苍白冰冷的脸庞,神情渐渐哀恸。随后他又跪在地上,扶起儿子的尸体,双眼赤红地看向方众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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