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赵璋眼睛发红,心脏绞痛。就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身为皇帝,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方众妙不再摁着他的脑袋,问道:身为大周帝王,若是再遇到亡国之危,你知道你该如何做吗?
  赵璋堵住流血的鼻孔,仰头看着方众妙,倍感屈辱地摇头。
  他并非没有羞耻之心。他感受到了每一个官员投来的鄙夷目光,感受到了蛮族使臣们的遗憾,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皇权被彻彻底底碾碎。
  这都是他自找的。因为那道圣旨,大周差一点被他害得亡国。
  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痛起来。
  方众妙解开永安脖子上的麻绳,扔到赵璋面前,冷冷说道: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你该用这根绳子吊死在宫里,如此,我还能给你一个平谥,名烈,名哀,名怀。记住了吗?
  这根麻绳磨破了永安的脖颈,染满了她的鲜血,脏污腥臭。
  赵璋死死盯着它,面皮一阵一阵抽搐。
  他以为当个傀儡已经是最坏的结果。没想到方众妙还能把他往更难堪的境地里推。他现在只是坐在龙椅上的一个摆设吗?他颁布的圣旨,终于也成了废纸一张。
  他抬起头,用怨恨不甘的目光看着方众妙。
  方众妙淡淡说道:把麻绳捡起来,挂在你的寝殿里,记住我说的话。
  史正卿忽然跪下,三磕头,字字铿锵地说道: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吾等身为臣子,自当血溅汗青简,骨铸边塞寒。
  史承业站出来跪地,字字句句缓缓说道: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吾等身为臣子,自当血溅汗青简,骨铸边塞寒。
  齐修站出来跪伏。
  大长公主站出来跪伏。
  满朝文武,皇亲国戚,全都站出来跪伏。
  他们全都不甘当亡国奴。人人仰视着帝王,人人都在逼迫他践行这句誓言。文臣血溅汗青,武将埋骨沙场,天子死守社稷。
  这是赵氏皇族推翻前朝立国的根基,这是整个中土所有汉人的铮铮铁骨。
  赵璋浑身都颤抖起来,方众妙将手放在他肩头,轻轻一按。他竟不由自主地捡起那根麻绳,紧紧握住。
  他被这些人的意志裹挟着朝前走。他是个懦夫,但他的臣民不是。
  永安公主呆呆地听着这句话,眼泪不知为何源源不断地流淌。然后她竟在众目睽睽下站起来,慢慢挺直了胸膛。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血溅汗青简,骨铸边塞寒。她呢喃念诵这句话,眼里溢出灼热的光。
  哲仁抬头看了国师一眼,然后低下头死死握住酒杯。
  他真是天真。他怎么会以为血染的玉玺和那根麻绳是方众妙对大周皇帝的震慑?她分明还是在震慑蛮族,震慑草原。
  这个女人从来不会忘记她最根本的目的。
  她是想让他们这些敌人好好看看,一个上下归心,铁骨铮铮的大周是何等的强大。没有哪个种族能征服它。
  哲仁抬眸四顾,果然看见跟随自己一起出访的使臣们已经惨白了面色,吓丢了魂魄。
  他总算明白中原人为何喜欢叫他们蛮夷。是因为他们迫使人屈服的手段只有拳脚相加和刀兵相向吧?大周国师这一套,他花上一百年都学不会。
  第412章 皇权是头猛虎
  在方众妙的盯视下,赵璋怀着巨大的屈辱,慢慢捡起那根麻绳,颤着手将它纳入袖中。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目光锐利如刀。
  若在以往,谁敢直视天颜?谁敢侵犯皇权?然而现在,国师亲手撕下了天颜,皇权上覆盖的最后一层金光也彻底黯淡。
  哲仁怀着复杂的心情凝望国师的脸,暗暗忖道:真想知道,身为女子,您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我身为男儿,竟是不敢妄想有此一日。
  看见国师拿起那份盖了印玺的停战书,哲仁连忙绕过桌案,走到殿前半跪下来,双手高举:还请国师赐书。
  方众妙捏着明黄锦帛,蹙眉说道:此书沾染秽物,岂能带去草原脏了蛮王的眼。你敢要,我却是不敢给的。
  哲仁脸颊立时涨红。
  他明白过来,自己又被大周国师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停战书明明是她故意弄脏的,这般说辞,岂非存心给大王难堪?
  以往,他不觉得谈判有多难,却是因为他不曾遇到过像国师这样的对手。自从进入大庆殿,国师一个耳光一个耳光地扇过来,他早已经晕头转向。
  哲仁默默叹了一口气,半跪在原地不敢再说半句话。
  方众妙看向两旁的内侍,命令道:拿火盆来。
  内侍领命而去。
  史小将军,皇帝先前颁给你的那道圣旨,可带来了?
  史归林连忙从怀中取出圣旨,登上高台双手奉予国师。
  方众妙睨了赵璋一眼,语气淡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帝,你不会怪罪史小将军抗旨不遵吧?
  赵璋抹掉鼻血,低头闷声道:不会。
  火盆抬了上来,方众妙把两卷圣旨一并交给赵璋,吩咐道:你来亲手烧掉。
  赵璋唯唯应诺,从御桌后走出,将两张明黄锦帛投入火盆化为灰烬。
  方众妙瞥了史正卿一眼,他立即回到原位,提笔凭借过目不忘的本领,将停战书重新誊写一份。
  端盆清水来。方众妙又吩咐道。
  内侍即刻端来清水。
  方众妙将玉玺交给赵璋:你弄脏的皇权,你来洗净。
  朕弄脏了皇权?赵璋阴沉的脸庞扭曲了一瞬。然而满朝文武直勾勾地望着他,眼中俱是对此话的深深认同。
  一个差点害得社稷危亡的君主,怎好意思说他并未玷污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赵璋忽然失去了与任何人对视的勇气。他不得不接过玉玺,放入水中濯洗。
  方众妙忽然问道:哲仁,你说皇权是什么?
  哲仁头一次被国师直呼名讳,心弦不由轻轻颤动。他不敢怠慢,立刻冥思苦想,而后小心翼翼地答道:皇权是重塑天下的东西。
  他不敢说的更多,却也道出了蛮王的野心。这天下早就该易主了。
  方众妙轻轻笑着,缓缓摇头:你错了,皇权是一头猛兽,纵其作恶,任其横行,受伤的只能是天下黎民。它应该被关进笼子里。
  此言一出,本就安静的朝堂更是一片死寂。就连赵璋都忘了清洗玉玺,愕然抬头望向方众妙。
  此人好生狂妄!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要怎么把皇权关进笼子里?难道罢黜皇帝,自己登基吗?
  这是要造反啊!
  赵璋脸庞扭曲了一瞬,正想开口质问,却听方众妙缓缓说道:我要设立内阁,限制皇权,内阁成员暂定七人。往后军政要务未获内阁全数同意,不得颁旨昭告。
  方众妙环视一圈,停顿下来。
  原本静默观望的朝臣们顿时坐不住了。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心中火热,有人眼冒精光。
  国师要做什么?
  国师要把至高无上的皇权分出一部分,交予他们这些臣下执掌。若是能入内阁,那便是一步登天,飞黄腾达!
  男人最爱的不是美酒,美人,而是权势,地位。入了内阁,这一切应有尽有。
  空气都在此刻沸腾起来。
  然而国师一开口,所有声音却都静止,内阁人选如何定夺,尔等回去拟折子递来,集思广益。毛遂自荐者,我亦欢迎。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更是跃跃欲试,心潮澎湃。有望晋升者激动得指尖发颤,无缘者已在盘算如何攀附他人。
  但所有人都明白,唯有获得国师的青睐,他们才有可能跨入内阁的大门。国师才是这大周的天。
  听着周遭热烈议论,望着道道灼热目光投向高台上的身影,哲仁心绪复杂难言。
  之前那个问题无需问出口,他已经亲眼见证了大周国师是如何玩弄权术,登峰造极的。
  她的确分薄了皇权,然而,当她站在此处,宣布成立内阁的时候,分散出去的权力却又更加集中地回到她手里。
  所有人都要感激她,攀附她,对她唯命是从。
  难道满朝文武皆愚钝,竟是看不透她的伎俩吗?自然有聪明人,可谁又能拒绝权力的诱惑?敦促内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立,将是这个皇朝的头等大事。
  这就是阳谋,无可解。
  哲仁看着火盆里留下的两团灰烬,想着今日之事,心绪不免起起伏伏。
  赵璋将洗净的玉玺置于案上,面如死灰。他未料短短数语之间,皇权已形同虚设。方众妙想要对谁下手,从来都是又快又狠。他悔之晚矣。
  方众妙从怀里取出一条帕子,将沾满水珠的玉玺擦干,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下旨命三十五万大军归降巴彦时,谁在身边与你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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