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住手!”玖鸢慌忙去拉孩子,却被血藤缠住手腕。
  藤蔓上的人脸同时发出呜咽,每一张都与翊衡年轻时相似。
  她望着残魂眉间摇摇欲坠的朱砂痣,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上元夜,他也是这般眉间点朱,骑着白马穿过朱雀大街,将一盏莲花灯系在她发间。
  “你当真以为我稀罕你?”翊衡残魂踉跄着逼近,黑气在两人之间翻涌成血色帷幕,“我要的是你亲口说一句‘我错了’,要你将这九重天上的凤印碾碎,要你陪我去幽冥走一遭!”
  他枯槁的指尖擦过玖鸢脸颊,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凤凰火灼伤,“可你连这点都不肯给我……你永远就在乎你那点好奇心!”
  玖鸢弃了火剑,任血藤缠上咽喉:“你要如何才能解脱?”
  “解脱?”一个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她的耳根呢喃。
  玖鸢站定了。
  她看见他了——那个倚在廊柱下的影子,半透明的,像一袭被风吹皱的旧袍子。
  翊衡的残魂。他的甲胄已经碎裂不堪,裂缝里渗出点点星光,那是玄甲军的魂魄,三千个不得超生的亡灵。
  “翊衡。”她唤他,声音很轻,怕惊散了这缕游魂。
  他笑了,笑声里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大祭司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缓缓直起身,那些星光便从他铠甲缝隙里漏下来,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哭泣般的声响。
  “鸢儿,你不是喜欢窥天吗?”
  玖鸢的指尖微微发抖。
  她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眉目如刀,笑起来却温柔得能化开三冬的雪。
  如今那面容被黑雾蚕食了大半,只剩下半边完好的脸,依稀可辨当年的轮廓。
  “我找了你很久!”
  残魂突然暴起,枯槁的手抓向她的脸。
  在即将触到皮肤的刹那,凤凰火猛地窜起,将他灼得后退。
  他盯着自己焦黑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连碰都不能碰了……”
  黑雾从他七窍涌出,甲胄上的裂痕扩大了几分,“你背叛了我对你的感情!”
  第195章 放下执念
  玖鸢突然冲上前,血藤从她袖中窜出,缠上残魂的脖颈。
  “够了!“她声音发抖,“你若恨,便恨这造化弄人!“
  残魂安静下来,发出孩童般的抽泣。
  那些星光流得更急了,在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洼。
  “他们都在问我……“
  他指着自己胸口漏出的光点,“他们问我,将军为何要骗他们……我该如何回答?说我为了一个女人,背弃了同生共死的誓言?“
  玖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个翊衡的残魂似乎来自另外一个时空,将自己错认了。
  玖鸢把日月晷化为无形后,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翊衡。
  原来,在那个时空里他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
  “那场战役……你是故意的?”
  翊衡的残魂开始崩解,碎片像枯叶一样剥落。
  “我要留住你啊……”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你说神人殊途,必须回昆仑沉睡。可我怎么能放你走?我想,若是打败仗,朝廷就会召你这位护国神女……”
  他疯狂地笑起来,那笑声里夹杂着无数将士的哀嚎,:“谁知道他们一个都没回来……连我也……”
  玖鸢终于知道为何玄甲军怨气千年不散,为何翊衡的魂魄无法往生。
  三千条性命,换她一场未竟的沉睡。
  “原来如此。”
  她喃喃道,眼泪滚下来,在脸颊上留下灼烧般的红痕。
  残魂逼近她,黑雾凝成实质,缠绕上她的手腕。
  “我就是不甘心!”他贴着她的耳根低语,气息冰冷如墓穴里的风,“从你说要离开那一刻起。”
  玖鸢收回手中的火剑,任血藤乖顺地缠上她自己的咽喉,尖端抵住跳动的脉搏。
  “你杀了我吧。”她仰起脸,让最后一缕夕阳照在泪水上,“若能让你解脱,我甘愿魂飞魄散。”
  翊衡的残魂僵住了。
  黑雾凝滞在空中,那些流散的星光也静止了一瞬。
  他残缺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为什么?”
  玖鸢望着他眼中翻涌的黑雾,那里头偶尔会闪过一丝她熟悉的光亮。
  “等我回来,一切都变了。”
  她伸手想碰他的脸,手指却穿过那些虚影,“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传来号角声,是那些不得安息的玄甲军在集结。
  星光从翊衡身上加速流失,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表情忽然变得很平静。“时辰到了。”他说,“他们来带我走了。”
  玖鸢抓住最后一缕黑雾,却什么也握不住。
  “翊衡!”她喊,声音撕心裂肺。
  残魂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清澈如初遇时的茁茁。
  “下次……”他的声音随风飘散,“别再消失那么久了……”
  星光猛地炸开,像一场逆行的雪,向天空升去。
  玖鸢感觉心里一阵虚空。
  “娘亲,他是谁?”
  “他.....他可能是皇帝,也可能是将军.......”
  暮色像被揉碎的血渍,泼洒在哀牢山嶙峋的峰峦间。
  玖鸢垂眸望着茁茁稚嫩的脸庞,山风卷着枯叶擦过她耳畔,恍惚又听见残魂消散前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脚下的山石沁着寒意,缝隙里蜿蜒的古藤如同缠绕千年的愁绪,在暮色中泛着青灰的幽光。
  “娘亲,那个虚影看你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是么?”玖鸢轻声呢喃,伸手将茁茁拢进怀里。
  山风掠过崖边的铁杉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是时空深处传来的呜咽。
  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那里终年弥漫着氤氲水汽,此刻在夕阳的映照下,竟泛起一层淡淡的血色,如同另一个时空的倒影。
  “也许他找了娘亲很久......”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记忆里残魂崩解时的画面又一次浮现眼前,翊衡那些破碎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剜着她的心。
  三千将士的性命,一场未竟的沉睡,还有那跨越时空的执念,都化作沉甸甸的石块,压得她喘不过气。
  茁茁歪着头,懵懂的眼睛里映着天边将熄的晚霞:“娘亲,他为什么要找你呀?”童言童语让玖鸢喉间泛起苦涩,她抬眼望向哀牢山苍茫的天际线,那里乌云翻涌,似有暴雨将至。
  “因为......”她顿了顿,山间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猿啼,惊起一片栖息在古树上的寒鸦。“因为在另一个地方,娘亲曾与他有过约定。”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碎石尘土。
  “另一个地方?”茁茁仰起小脸,“比金驼寨还远吗?”
  玖鸢轻轻抚摸着茁茁的头发,目光穿过层层云雾。
  崖边的溪流湍急地奔涌着,水花撞在岩石上,溅起细碎的水珠,在暮色中闪烁如泪。“比你能想象的还要远,远到隔着千万重山水,隔着不同的时光。”
  “那他是坏人吗?”茁茁突然问道。
  玖鸢沉默良久,耳边似乎又响起残魂那夹杂着将士哀嚎的笑声。
  山脚下的深潭倒映着暗沉的天空,水面泛起诡异的波纹,像是无数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他不是坏人,只是......太想留住一个人,做错了事。”
  “那娘亲想留他吗?”
  这个问题让玖鸢呼吸一滞。
  远处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虚幻的海市蜃楼。
  她想起残魂最后那清澈如初遇茁茁的眼神,想起那句随风飘散的“下次……别再消失那么久了……”,眼眶突然泛起酸涩。“娘亲也不知道。”
  她低声说,声音被呼啸的山风撕成碎片,“也许,在另一个时空里,娘亲也曾希望能一直陪着他。”
  茁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去抓空中飘散的星光。
  玖鸢望着茁茁天真的模样,心中却翻涌着无尽的怅惘。哀牢山的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远处传来阵阵松涛,像是时空的低语。
  她知道,那些出现在眼前的虚影,那些莫名的时空裂痕,或许永远都将成为她心底无法解开的结,如同这哀牢山缠绕的古藤,永远也理不清,斩不断。
  “娘亲,我们回家吧。”
  茁茁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玖鸢低头看着茁茁纯真的笑脸,在这苍茫的哀牢山中,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温暖与慰藉。
  她抱起茁茁,转身走向山间蜿蜒的小路,身后,云雾翻涌。
  “娘亲,人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被抛来的!”
  “被抛来的?”孩子仰起头,清澈的眼睛里盛满困惑,山间的晨雾掠过他稚嫩的脸颊,沾湿了睫毛,“就像枯叶被风卷着,不知道要落在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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