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是个青年,瘦高,穿黑t恤,背影笔直。他他背着一箱啤酒从巷子里出来,汗水打湿了t恤领口,背影被阳光切得分明。人从巷口转出来,拖着一箱啤酒罐,手拎着的袋子从指节勒到掌心,皮肤发红。那是一种特别清晰的年轻人轮廓,肩膀窄直,腿长,走路不快也不慢,像是从不急于回应这个世界。头发没做造型,黑色贴在额前,皮肤并不白,却带点灰冷色的清瘦感。他抬头时,阳光在睫毛上跳了一下,眼神有点困,又像从不信任人。
他没进便利店,反而把啤酒箱搁在一边,转身又进了巷口杂货行,像是去搬下一趟。
她看着那人走进光线更暗的巷口,心里猛然生出一股不安。
脚底像被烫了一下。
好像这是一个,他还不认识她的时候?
……
那天傍晚,她又看见了他。屋顶风大,他坐在水塔旁边,点了一根烟,一瞬间,火光映亮了他下颌的线条,那骨架干净得像没被打磨过的石膏模。烟雾遮住他眼睛的一半,但看得出来,那眼神是空的,或者说,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他一早就知道自己要和谁道别,也知道没人会留下来。
抽完烟,他就走了下去,人站在屋塔房楼下,低头整理木箱,t恤领口被汗浸透,脖子侧面是一条几乎贴皮肤的锁骨弧线,手背处,有新伤。
那是被瓶盖割开的,伤口浅,但流血。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冲动,从屋里拿了张贴纸绷带,走下去。
她站在他身后三步的地方,声音不高:“喂。”
他转头,脸朝着夕阳,眯着眼,看了她一秒。
那眼神像她在梦里见过的,安静、冷淡、带点警觉。
谢安琪顿了顿,伸手,把那张创可贴递过去。
他说:“……谢谢。”
声音低、干,带点鼻音,可能是太累了。
她没应声,只低头转身,步子有点快。
不是因为害羞,也不是因为紧张。
是因为她心跳太快。
快得像每次穿越前的那几秒钟。
她捏着自己的手指头,走进屋塔房,门一合上,整个人靠着墙蹲了下来。
空气又闷又热,但她只觉得身上有种莫名的凉意。
——她回来了。
但这一次,她不知道,是哪一段时间线。
他认得她吗?他有没有认得她?
她不敢问,也不敢再看他。
怕她还没找到答案,时钟就又把她推回现实。
夜里十一点,屋顶热得像铁皮锅盖。谢安琪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才勉强忍住拉门出去透气的冲动。
她把扇子往桌上一放,坐在窗边,把脸贴近玻璃。
窗外没有月亮,远处的路灯影像被风吹得轻颤,像是挂在天幕上的小纸灯,随时会熄。
她看见他了。
郑禹胜坐在屋顶西边最靠近水塔的地方,身后是一堵半高的白墙。他靠着那堵墙,一条腿蜷着,手里是那天搬货时也带着的旧帆布包,打开了一半,像是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琴盒。他动作很慢,像是犹豫,又像是疲惫。
几分钟后,她听见一点极微弱的琴声。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他弹的,但节奏像他,说不上来从哪种意义上——冷、准、稍稍带着点虚空的回音。
不像练习,倒像某种自言自语。
她没敢推门出去,只是悄悄关了灯,隔着半张旧玻璃窗,静静地听着。
这一夜她没做梦。也没有穿回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发现手边多了两样东西。
一张便利贴,是昨晚她做录音整理时随手写下的;还有一支旧圆珠笔,笔壳上的名字是“kyunghuihighschool”。
那是他所在的夜校名字。
她记得,她回到枕边,把笔捧在掌心握了一会,才轻轻地放进包里,像收起一块温热的铁。
白天下雨了,谢安琪走去外面的时候,郑禹胜正走进来。
他身上有雨味,是刚刚收伞走进来的。衣服半干,贴着背,衬出一副略显瘦削的骨架。发尾湿了,水珠顺着鬓角往下滴,在他喉结处打了个圈,又滑进衣领。她从他身边走过去,郑禹胜没看她,只低头拨了拨前额的湿发。但她还是听见了他呼吸微沉的那一秒——像雨停前的空气,有些窒闷。
屋塔房没什么隔音,呼吸听得见,做饭的声音也一样。楼下是做小饭馆的房东,谢安琪最近都去楼下随便买点什么吃,这家店早上七点就开始备菜。大葱在案板上被剁得哒哒响,蒜味一股脑冲上来,夹着酱油炒肉的香。
一连几日,谢安琪都被这个声音叫醒。
谢安琪起得比平时晚。睁眼时阳光已经在她枕边铺开了一大块,她坐起来,手搭在窗沿上,看了眼外面。
郑禹胜不在屋顶。
风里飘着一点皂角味,像是有人刚洗过衣服。
她去洗手间洗脸,看见对面屋顶挂起了几件衣服,全是男款——黑t恤、灰色牛仔,领口旧但洗得干净。
她出门前在包里翻了翻,把昨天那支圆珠笔拿出来,犹豫了一下,没带走。
只把它放进了客厅抽屉的最深一层,压在一摞地图和胶卷下面。
她不想自己一整天都想着它。
但也不想忘。
……
下午四点,她照例去附近的小型邮电所打电话。
电话厅的铁门生锈严重,轻轻一推就“吱呀”作响,柜台后面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坐在风扇前打毛衣。
谢安琪投了两枚硬币,拨的是城西区一位“文化项目协调人”的号码——这个号码,是她用从未来带来的教授信笺伪造材料时附上的联系人信息。
她得打这个电话,以确认自己的居留申请有没有出问题。
但电话没人接。
她又拨了一次,还是空号。
她收起零钱,走出电话亭时正好看到便利店门前,那道熟悉的身影。
郑禹胜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低头看手机。
不,是bp机。他在看bp机屏。
谢安琪站在马路斜对面,手指攥着包带,没动。
阳光落在他身上,像上一层微亮的褐金,他没穿黑t,而是件旧校服上衣,领口拉链坏了,用别针别住。bp机响了一下,他抬起头,朝马路那头看了一眼。
看得不快不慢,像是习惯性扫一圈,但就在那一瞬——
他的眼睛,撞上了她。
谢安琪一秒没动。
郑禹胜眼神没有明显变化。他只是稍稍偏了头,像是不确定自己认没认错。
她立刻低头,快步转身。
像一块被阳光烧热的铁落进了心口,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得她。又或者是,她认得的,是另一个时间点的他。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确定”,没有靠近。
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bp机。
但那一眼,比一句话还沉。
……
晚饭时间,她还是去了楼下小饭馆。
点了一份冷面和一碟海苔包饭,她没看窗外,但她听见了脚步声。
那种略带疲惫、鞋底和水泥摩擦声有些实。
紧接着是有人靠近柜台的声音,店主和人说:“你上次那包还欠着八百。”
男人声音不高:“今天结了。”
她听得出是他。
她没回头。只是低头咬了一口海苔包饭。
窗外的蝉鸣一波一波地叫,声音有些破,有点像二十年前的收音机。
等她吃完准备结账时,店主对她说:“刚才那位小伙子替你结了。”
她怔了一下:“……我不认识他。”
“他说你是他房东。”
“我不是。”她声音有些发紧,“我们只是住得近。”
店主笑了一下没说话。
她掏出钱硬是放下,走出店门,夜风迎面吹来时才缓过劲。
那一刻她想起2018年的一次穿越,那时候她还有勇气抓着他主动喊着他的名字,但现在她想到他也帮她买过东西——是一瓶便利店的牛奶,说是“顺手”。
她那时候笑着说“你别这么破费”,他没吭声,只把牛奶推过来,说了句:“你以后会还的。”
现在,她不知道这是哪一次。
也许他们过去在别的时间线也说过一样的话,但她只记得他的语气——不带期待,不要回应,只是让人接受。
……
回屋之后她洗了个澡,拧干毛巾,开了窗。
夜风不大,屋顶还有几盏灯在亮,稀稀落落的。
她坐在床边擦头发,头发还没擦干,门口就响了一声。
“嗒。”
像是有人用指节敲了敲门,又像是谁不小心碰到墙。
她走过去,从猫眼里看。
没人。
但门缝下,躺着一个纸袋。
她打开,里面是几块新的创可贴,还有一张便利店的小票,金额不大,只写着“绷带x1,水x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