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第326章 人间炼狱
  马车缓缓停在赵颐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青布帘子,一道身影自马车内出来,月白氅衣随风而动。
  顾长生一身浅淡的蓝,在这冰天雪地里,愈发清雅高洁。
  赵颐看到顾长生的一刹那,脸色变得很凝重。
  “表兄。”赵颐眸光落在顾长生的眼睛上,依旧是绑着一条丝带。他的眼睛还未恢复,不能受强光刺激,更不能看白雪,否则会更损伤眼睛:“你的眼睛需要慢慢将养,不能再行医。”
  “我的眼睛恢复了许多,不过度劳累,便不会有大碍。”顾长生踩着木梯,缓缓步下马车:“我学一身医术,便是为了悬壶济世。如今应城瘟疫肆虐,而我身为一名医者,不能袖手旁观。”
  赵颐微微皱眉,不等他开口,便听顾长生继续说道:“此事别告诉蛮蛮。”
  稍作停顿,顾长生又说:“我师父也一同来了,他很有经验,可以将法子传授给陈院使。陈院使治愈不了的,我再出手。”
  一旁的陈院使激动不已,真的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当即撇下了赵颐和顾长生,兴冲冲地来到马车旁边,掀开了车帘子,便瞧见老头儿手里拿着鸡腿,啃得满嘴油光。
  “仲老,我这日也盼,夜也盼,可算把您给盼来了。”陈院使从袖子里掏出帕子,递给老头儿。
  老头儿津津有味地啃完鸡腿,又嘬嘬骨头,往油包纸上一扔,扯过陈院使递来的帕子,胡乱地擦一擦嘴。
  他没接陈院使的话,从马车上下来,神色不悦地看向顾长生。
  顾长生若有所觉,侧目望过来,微微抿了一下唇角。
  老头儿从鼻孔哼了一声,没有让顾长生下不了台。
  他望着空寂的长街,询问道:“现在应城是啥情况?”
  “应城搭建了棚子,特意用来安置患病的百姓。不过这疫病发作极快,几日时间人便没了。病逝的百姓,圈了一块空地埋了。”
  陈院使神情凝重地说道:“每日都有新增的病患,情况并没有得到控制,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你的处理方式不错。”老头儿夸赞了一句,话音一转:“病逝的百姓,也会将疫病传给其他人,要用火烧了,才能彻底斩断根源。”
  陈院使点了点头:“我带您去看看。”
  老头儿一抬下巴:“带路。”
  陈院使带着老头儿去往安置病患的地方。
  老头儿临去前,转头看了一眼顾长生,见他微微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陈院使催促道:“仲老,您快些跟上。”
  老头儿心里叹了一口气,跟着陈院使离开。
  顾长生循着脚步声而去。
  赵颐不放心顾长生,同镇北王说了一声,便跟上顾长生的脚步。
  这一次没有坐马车,赵颐将这一座城池看得更加分明。
  街边紧闭的宅子,隐约传出悲恸的哭声。
  偶有几个人从宅子里出来,他们面容颓靡,眼神充满了绝望,跪在一座小庙前祈求,祈求降临在应城的灾难快点过去。
  突然之间,赵颐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的雪地里,一个男子躺在地上,年轻的妇人跪在男子的身边,晃了晃男子的手臂,没有得到回应后,双手颤抖地抚上男子的脸,唤了几声。
  妇人仍旧没有得到回应,于她头顶的那一片天倾塌了,瘦弱的身子被压垮了,脊梁弯了下来。
  她嘴唇颤抖着,手指一下又一下抚着男子的脸,试图用这一种方式唤醒他。
  赵颐看着妇人空洞绝望的眼睛,仿佛这些天流干了泪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纵然是如此,他依旧能够感受到妇人的绝望与悲伤。
  这个时候,几个士兵走了过来,确定男子染病而亡,便将人给拖走。
  妇人紧紧抱住男子,竭力阻止士兵带走她的男人。
  另外两个士兵钳制住她,将她给拽开,拖进隔离的区域。
  赵颐看着这一幕,心里似被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在来到应城之前,他知道瘟疫的可怕,可真当亲眼看到城内的惨状,心情变得格外沉重。
  这些百姓是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他们本来不该承受这一切。
  赵颐紧紧握着拳头,压下心里奔涌而来的情绪,往前走了几步,方才发觉顾长生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转头望去,只见顾长生解下绑在眼睛上的丝带,望着士兵带走妇人的方向。
  顾长生收回视线,抿紧了薄唇,继续往前走。
  离安置病患的地方越近,哭声便愈发凄厉。
  很快,他们来到安置病患的地方。
  顾长生看到太医与郎中,一间间去检查病患的情况。
  一些病患跪在地上,拼命给太医磕头,哀求着太医救他们一命。
  一些病患病得很严重,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转动着眼珠子看着太医的身影从面前走过去。他们想要挽留,想要哀求,却发不出声来,也动弹不了,只有身侧的手指,细微地弯曲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救命稻草。
  顾长生紧了紧手指,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起了波澜。
  第327章 鸿门宴
  这些百姓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不愿意放过,努力挣扎着求生。
  顾长生亲眼看着士兵从棚子里,抬着一个个病逝的百姓出来。
  其他患病的百姓瞧了,眼底流露出惊惧,瘫软在地上。
  仲衡双手负在身后,感叹一句:“这世间想要活下来的人,却被命运捉弄,夺去他们的性命。可以好好活着的人,却轻易舍下自己的性命。”
  顾长生心尖似被这句话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之前给人治病,内心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感触。
  只觉得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如今看到在瘟疫肆虐之下,生命变得很脆弱,一条条生命在眼皮子底下消逝,心里很难不生出触动。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失去亲人的百姓,陷入无法自拔的悲痛中,仿佛是从他们的身体里拆走一部分,变得不再完整。
  顾长生不由得想起父亲斑白的头发,每一次推开窗户,都能看见父亲站在角落里,怔怔地望着他的屋子。
  父亲很担心他,却从未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向来是一副严父面孔,假装若无其事。
  姑姑担心他忧思过重,将所有的过错往身上揽,解不开心里的结,隔三差五便来顾府见一见他。
  蛮蛮心里挂念着他,在离开大周的时候,命人给他送来一封信。在信里面告诉他,她要去北齐接护国公主的骸骨,山高水远,一来一回,大抵是要明年才回大周。
  蛮蛮在信里说到,或许会在明年端午之前回到大周,可又怕会横生枝节耽误行程,便与他约定好,明年一起过中秋。
  师父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从未曾说过一句关心的话,面对他的冷情与无欲无求,脾性会变得焦灼,隐隐有一些无力,最后在他的耳边碎碎念,说起自己的可怜之处,希望引起他的同情,心里多一丝挂碍。
  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失去了他,想必与这些痛失亲人的百姓一样。
  “救命,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这时,一个妇人抱着孩子从棚子里冲出来,看到陈院使的一刹那,眼底骤然迸发出光亮,朝陈院使冲过来。
  士兵们将妇人给拦下:“你的小孩染了疫病,不能去外面。”
  妇人眼底的光亮破灭,急得双眼泛出泪花,屈膝跪在地上,朝陈院使求救:“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救救她……”
  陈院使背着药箱准备过去,顾长生先一步走过去,视线模糊地看着陷入昏迷的孩子,伸手碰一碰额头,入手一片滚烫。
  他给孩子诊脉,又详细检查一番,询问妇人关于孩子的症状后,从袖子里取出锋针给孩子针灸。
  几针下去,孩子醒了过来,剧烈的咳嗽,意识模糊地喊着冷。
  妇人看到孩子醒了,仿佛是即将要失去的宝贝,重新回到她的怀抱,紧紧地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哪怕孩子的病症没有好转,只要还活着,对一个母亲而言,便意味着病症有治愈的希望,心灵上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顾长生看着妇人失而复得,小心珍视孩子的模样,突然之间明白了生命的意义。
  这一些年来,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找到蛮蛮,一次次的失望消磨了他的棱角,心里的枷锁越来越沉重。
  他的生命里,除了找到蛮蛮,再也没有其他的念头。
  以至于找到蛮蛮之后,支撑着他的信念崩塌了,内心变得空茫,似乎失去了方向。
  除了弥补蛮蛮之外,他找不到其他的意义。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
  妇人止住了哭声,向顾长生磕头道谢。
  顾长生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不太适应地往后退了一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