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靖安帝收回了视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关州的灾民被安置好,恰好有官员冒头要将青州的陈粮运往关州。
青州接连几年旱灾,颗粒无收,全靠卖官换粮。
去年整个大周全都陷入天灾,青州受到的灾情更加严重,全国上下粮食紧缺。
这时青州却说有粮食结余,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如今闹出沉船的事情,粮食全都没了,便已经露出了端倪。
之后青州监察御史上报,运往关州的不是粮食,而是沙包,整个事件的脉络彻底分明了。
这些贪官污吏,妄想用偷梁换柱的奸计,私吞下青州的粮食。
承恩侯负责运粮食,又岂会不知船里运的是什么?
只不过,凭着承恩侯的一己之力,办不成这样的大事。
靖安帝敛去思绪,吩咐曹公公:“去传誉王入宫。”
曹公公领命而去。
承恩侯慢慢的镇定下来,心底生出一线希望。
只要誉王来了,便能保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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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誉王府门前,车帘子掀起来,凌忠实从车厢内出来。
他的体格富态,行动不太灵活,在两位小厮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凌忠实看到誉王府的牌匾,一阵胆寒,心里打了退堂鼓,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亲自来面对外甥。
他硬着头皮进誉王府,在詹事的带领下,来到前院的书房。
一进门,凌忠实便哭丧着脸诉苦:“璟儿,我的船行抢走青州第一大船行的订单,运送官粮去往关州。”
“这件事办成了的话,我们船行会力压了顾氏船行,往后银子流水似的进我们腰包里。”
“哪知老天爷破了大窟窿,见天儿的下大雨,船全都沉在河底,粮食没了不说,运粮的官兵与水手全都淹了。”
“若是给普通商贾运粮食,倒也不必麻烦你,我自个就能处理好。可如今运的全都是官粮,我脖子上的脑袋怕是要落地了。”
“璟儿啊,舅舅不是有意要给你添乱子,而是时运不济,遭了天灾,这才捅出大篓子。”
凌忠实抹着脸上的眼泪:“你可得帮一帮舅舅,舅舅若是出了事,你母妃伤心不说,就怕皇上会为此疏远你们母子。”
誉王的手紧了又紧,几乎克制不住的想要掐上凌忠实的脖子,拧下他的脑袋。
“璟儿……”
“闭嘴!”誉王目光阴鸷地看向凌忠实:“再有下一回,也不必等父皇砍你的脑袋。念在甥舅一场,本王亲自送你一程。”
凌忠实看着誉王身上散发出骇人的气息,吓得一张脸惨白。
他心里清楚,誉王是动真格的。
“叩叩!”门扉被敲响,詹事在外传话道:“殿下,宫里来人请您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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誉王入宫的时候,靖安帝与内阁大臣商定好派去青州查案的大臣,并且让大学士拟旨。
承恩侯听到誉王来了,下意识看向殿门口的方向。
“你去内殿待着。”靖安帝指使道。
承恩侯一怔,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去往了御书房的内殿。
靖安帝目送承恩侯离开,方才示意曹公公将誉王请进来。
誉王向靖安帝行礼时,不着痕迹地环顾一圈大殿。
进宫的时候,他听到靖安帝将承恩侯收监,并且下旨派人去青州查案的消息。
誉王询问道:“父皇,您召儿臣入宫,所为何事?”
靖安帝温声道:“你近来在兵部还顺心吗?”
“儿臣一切都好。”誉王言简意赅道。
“你向来便让朕省心。”靖安帝目光和蔼地看向誉王,似乎没有君臣之别,只是父子之间的谈话:“璟儿,青州运粮到关州,几十艘大船全都沉了。青州的监察御史说,船上全都是沙包,没有一粒粮食。”
话说到这里,靖安帝将那一封密信,递给了誉王。
他继续说道:“船上是粮食,承恩侯没有监管到位,犯了失察的罪责。船上不是粮食,他更是贪赃枉法,需要砍了他的脑袋。无论是哪一项罪名,他都难辞其咎,朕已经将他关进大牢。”
誉王看向手里的信,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这一封密信,正是他命人呈递给靖安帝,刻意揭发承恩侯的罪行。
在进宫之前,他从凌忠实嘴里得知,鸿运船行抢走顾氏船行的订单,运送官粮去关州。
仅凭这一句话,他便能够断定,青州的“粮食”上了鸿运船行的大船。
如果不将此事揭发出来,凌忠实就要担上罪名。
誉王不得不舍弃承恩侯。
他将信放回龙案上:“父皇是要与儿臣商议青州一事?”
“朕还有一事未决。”靖安帝为难地说道:“承恩侯是在顾氏船行租的大船,顾氏船行提供的大船不合规格,这才导致沉船的事故。朕必定是要追究顾氏船行的罪责,可顾氏商行的东家,在关州一事上立功。璟儿,依你之见,朕是否要命人缉拿顾宗辞?”
誉王沉吟道:“父皇,大船上运的是沙包,大船沉河便是有人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损坏大船。您不该追究船行的罪责,而是要追究负责此事的主要官员,只有他们才有机会动手。”
内殿的承恩侯听到誉王的话,犹如当头一棒,猛地意识到誉王并不是给他兜底,而是要让他去送死。
第172章 遗物
承恩侯不明白誉王为何要这么做,他们分明将“粮食”运出来,船也沉进河底去了。
即便靖安帝安排人去查,他们也能设局引钦差入圈套。手里拿捏住钦差的把柄,钦差便会听从他们的差遣。
他们说是粮食,钦差自然也会上报朝廷,河里沉的就是粮食。
只差临门的这一脚,誉王却突然翻脸,向着顾宗辞,推他出来送死。
承恩侯脑子里一片混乱,耳边不时传来靖安帝的笑声,以及誉王的恭维,俨然是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
可他心里很清楚,靖安帝怀疑到誉王头上,特地将人请进宫问话,又让他藏在内殿,便是让他看清楚誉王的真面目,以此达到离间他们的目的。
父子之间都满怀算计,何况他这个做臣子的呢?
承恩侯头上的这片天塌了,几乎看到自己的死期。
靖安帝何时进来的,他也没有觉察到。
直到靖安帝站在面前,他才恍惚的回神。
“皇上,微臣对朝廷鞠躬尽瘁,事必亲为,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承恩侯屈膝跪在地上:“为官大半辈子,微臣所作所为,全都对得起这一身官服。哪怕皇上让微臣为百姓奉献这一条性命,微臣也绝无二话。只愿这一生清清白白的来,再清清白白地走。”
说到辛酸之处,他老泪纵横地说道:“皇上,臣绝对没有那个胆子用沙包换粮食。请您明察啊,给微臣讨一个公道!”
“你父亲一生为官清廉,即便是临终之前,心里还记挂着工部造的大船。命人抬着他去看一眼,他亲手画下的大船竣工,方才含笑九泉。”靖安帝缓缓说道:“你身为他的子嗣,应该有乃父之风。”
承恩侯脑海里想起父亲在世时,那张古板严肃的脸。只有在面对大哥时,才会难得的显露出温和赞赏的神色。
他曾经不服气,特地去质问父亲,“您为何眼里只有大哥,从来没有器重过我,未免太过偏心了!”
父亲抬眸看他:“你作为皇子的伴读身份,如何得来的?为父给你布置的课业,谁替你完成的?”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因为伴读的身份,是大哥让给他的。而父亲布置的文章,也是大哥为他写完的。
“你不如你大哥善良仁厚,待人以诚,也不如你的其他兄弟勤奋好学,只会投机取巧。你让为父如何器重你?”父亲神情严肃地说道:“你是所有子嗣中,最不像我的人。”
想到这里,承恩侯低垂着头。
“做官是为了给百姓做主,然后光耀门楣,蒙荫子嗣。”靖安帝语气沉沉地说道:“官海沉浮,难免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但要知错能改,才能争取到一线生机。若是负隅顽抗,庇护同党,朕便是想念着旧日情谊网开一面,从轻处罚,也很为难啊。”
承恩侯在心里反复琢磨靖安帝话里的意思,很快便琢磨明白。
靖安帝在暗示他,交代出同党,便能将功折罪,从轻处罚他。
承恩侯心里仍旧有顾虑,毕竟他和誉王是一条船上的人,青州的烂摊子不好收场。
一旦揭发出来了,靖安帝绝对会在震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
他手里还握着两道护身符,所以没有急着出卖誉王。
承恩侯对誉王还未彻底死心,甚至还想着誉王面对靖安帝的试探,害怕被套了话,才会顺着青州监察御史的话说。
他必须再见上誉王一面,才能做下决断。
靖安帝示意锦衣卫将承恩侯带下去,关进大牢看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