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没有,”他想笑一笑,可嘴角的弧度是那么勉强,“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可能,所以觉得费心去想,就是在浪费时间。”
  高海臻的视线从窗外收回,“现在可以想一想,咖啡送来之前都是可以浪费的时间。”
  钟明诀静默了一会,似是在思考,可最后却没给出答案,而是将视线从桌上插着的玫瑰花瓶里,转移到了玻璃的倒影上。
  高海臻今天没有戴眼镜,她的脑袋靠在窗边的粗花布帘,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窗外的路灯和店里的光都是暖黄的。
  暖黄的光,仿佛能将一切变得柔软。
  在这片柔软里,钟明诀的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他想,他会住进这片玻璃,住进她的倒影。
  “晚上好,两位来自东方的客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她的口音很别扭,带了些西部风味。
  两人的视线齐齐朝她望了过去,她长着一张典型的西部女人的脸,金棕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极为特别的,是她的鹰钩鼻,配合着脸上恰到好处的皱纹和黑灰色的斑马纹长褂,整个人看起布满了神秘的气息。
  “如果等待的过程中很无聊的话,可以让我为你们占卜一次塔罗牌吗?”
  因为口音的问题,两人听了两遍才听懂她在说什么。
  钟明诀本来不信这些,但今天,他忽然想信一次。看了眼高海臻的表情,见她似乎并不排斥,他便答应了下来。
  “那就麻烦了。”
  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团发旧的红布,布上印着佩兹利纹样,看起来像是用了很久的一块布。
  打开红布,里面则是她用来占卜的塔罗牌,跟这块旧布比起来,塔罗牌倒是意外的新。
  将布铺在餐桌上,她指尖掠过牌面,将整副塔罗牌分成三叠,而后又交错叠放。
  塔罗牌在她手中,像一团无形的命运丝线。
  “冒昧地问一下,两位是什么关系?”女人问。
  钟明诀一愣,下意识看向高海臻。
  他忽然也很想知道,在她心中,他们是什么关系。
  同事,朋友,普通朋友…
  还是,一个他想听到的回答?
  可没想到,高海臻却给了他一个预想不到的答案。
  “他是我哥哥。”
  女人笑了笑,道:“女士,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哥哥,所以请不要欺骗我,这样会影响我的判断。”
  高海臻扬起眉,“为什么会认为我在骗您?”
  “因为您和这位先生长得并不相像。”
  “那如果我告诉你,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呢?”她继续追问。
  听到这句话,钟明诀眼皮一跳,想要出声否认时,就听见女人十分笃定地回答了她。
  “不,他不是。”
  高海臻撇撇嘴,“好吧,他的确不是。”
  女人将目光重新对准钟明诀,“请在心中默念您想问的问题,关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但只能问一个。”
  限定的一个问题,让他抉择了许久。
  过程中,两人点的咖啡端了上来。
  在这个插曲里,他默念着心中的问题。
  等服务员离开,钟明诀这才抽出来三张牌。
  女人将三张牌从左至右翻开,钟明诀扫了一眼,花里胡哨的图案让他皱起眉。
  看了眼桌上的三张牌,女人眼睑微动,口中喃喃了一句听不懂的话语。
  尽管听不懂,可钟明诀能看得出她的表情不太好。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先生,这是一场美妙的梦,”女人将塔罗牌拾起,目光定定看着他,“但你该醒来了。”
  钟明诀望着她,眼中一片茫然。他的问题似乎与这句话没有任何联系,可又牵系着千丝万缕。
  “咖啡要凉了。”
  高海臻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拢了拢神,发现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您信这个?”高海臻问。
  钟明诀说不出信还是不信,但就现在来说,他是不想信的。
  “不信。”
  “那就忘了她吧,”她放下杯子,“她一天要说那么多好话坏话,又何必为这一句,扰乱你的情绪。”
  高海臻说得有理,可那股奇怪的惆怅感,却已经影响了他的情绪。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让这三张牌,戳破了今晚美好又虚幻的氛围。
  端起咖啡杯,钟明诀似是想到什么,将杯子又重新放下。
  “为什么你要跟她说我们是兄妹?”
  高海臻耸耸肩,无所谓道:“试探一下,万一是来骗钱的呢?”
  “下次别这么说了。”
  对钟明诀来说,简直像一句噩梦。
  “那下次我就说您是我弟弟。”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另一个答案,他想知道。
  可还是没勇气问。
  高海臻双手匍在桌面,倾身向前。
  “因为钟明诀在床上的时候,是一个很听话的弟弟。”
  “阿臻!”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钟明诀下意识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看过来才徐徐图出一口气。
  为她的胡言乱语,他耳根红了个透,“不要乱说话。”
  “这里没有人听得懂我们说话,不要害怕。”
  她笑得狡黠,与他局促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钟明诀深吸一口气,他也许该多多学习她的大胆,从各方面来讲。
  “几点了?”高海臻问。
  “11点50。”
  “走吧。”她站起身。
  “去哪?”
  “去吃生日蛋糕。”
  推开门,他们离开了咖啡店。
  深夜时分开着的蛋糕店不多,但在繁华的腓特烈大街,她好像什么都能找得到。
  像在酒馆里一样,高海臻让服务生推荐了他们家口味最好的蛋糕,尽管钟明诀肚子已经很饱,却还是想在胃里挤出一片余地,和她一起给生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来到某间餐厅门口,两人挑了张餐桌坐下,因为已经打了烊,所以没有人会来赶客。
  蛋糕很小,四寸左右,款式简单,香气很浓。
  听说是过生日的蛋糕,店员还特地赠送了一小瓶草莓酱。
  高海臻拿起蜡烛,插在蛋糕中间。
  用打火机点燃,蜡烛在两人之间亮起了光。
  光很微小,像从世界之外飞来的一只萤火虫,落在他们身上。
  “钟明诀,许个愿吧。”她说。
  钟明诀望着那道光,却没有闭眼。
  他的愿望已经实现,再许一个,还会实现吗?
  贪心的人,似乎都没什么好结果。
  可看着眼前的人,他不贪心,也做不到。
  钟明诀再度闭上眼,在一根细小的蜡烛面前,虔诚地许下他的心愿。
  然而就在他要睁眼时,一阵熟悉的气息靠近。
  片刻后,唇上便多了一分柔软。
  等钟明诀睁开眼时,高海臻已经坐了回去。
  她扬着笑眼,看着自己。
  他没想到,这么快,生日愿望就实现了一半。
  因为蛋糕不大,一人吃一半也绰绰有余。
  钟明诀不爱吃甜食,而且国外的甜食普遍都甜得发腻,只是今天特殊,他拿起小叉子叉起一块蛋糕放进嘴里。
  果然,奶油腻得他忍不住皱眉。
  可看高海臻倒是很喜欢,一口接一口地吃,但她好像觉得还不够甜,倒了点赠送的草莓酱。
  莫名其妙的,看她这样,钟明诀感觉嘴里的甜味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一口接着一口,也吃掉了一大半。
  可吃着吃着,他就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身体好像越来越烫,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红疹。
  下一刻,钟明诀感觉自己的喉咙出现了明显的肿胀感,堵住了气道,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朦胧间,他听见高海臻在喊自己。
  他想回应,可被堵住的呼吸,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发着无用而粗重的喘息,以及身体里,如流沙一般渐渐消失的力气。
  可他还能感知到,自己正靠在一个人的怀里。
  是依兰花香,是她的气息。
  他的手,在紧紧攥住这股气息。
  闻着这个气息,在半明半暗的灰色回忆里,钟明诀忽然记起八九岁,母亲带自己去看马球比赛。
  中场休息时,她喂给自己一片有花生酱的面包。
  那时候他躺在母亲怀里,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可他却不感觉到害怕。
  他想,或许这样,母亲就能永远记得他。
  仔细想想,这个想法实在愚蠢。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愚蠢得可笑。
  凌晨一点,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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