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杨琳问:“你也近视了吗?”
  何渊文说:“前两年觉得有点看不清,就配了一副。”
  杨琳干巴巴哦了一声:“里面也可以配眼镜吗,蛮好的。”
  “可以的。”何渊文点点头。
  他头发短得刺眼,也刺得杨琳鼻腔酸痒,明明喝了不少的汤和茶,嗓子却还是很干。
  她问了个傻问题:“你在里面见过你爸爸吗?”
  何渊文有点直愣愣的,想了想说:“他有减刑,过完明年应该就出来了。”
  杨琳手指微蜷。
  她在他身上也看到一些麻木的细节,比如坐下来的时候胳膊是收着的,整个人都在给周围留空间,她在他身上看不见大的动作,反应也是既慢又快。
  慢是要想,而快,是像她刚当兵出来的弟弟,规训出来的有问必答。
  杨琳尽量控制自己,低头喝了口茶才问他:“你那时候在哪里碰上谢珉的?”
  何渊文也是好一会才找回记忆:“在公司附近碰上的。”
  那时在出租房没找到杨琳,他跑公司去找,碰巧遇到回去讨工资的谢珉。
  他去的时候,谢珉已经赖在办公室不止一天。
  “他不是自离吗,哪有工资讨?”杨琳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
  谢珉那种人今朝有酒今朝醉,卡里根本躺不下几个钱,估计跑到外地实在活不下去,才会厚着脸皮回广州讨工资。
  杨琳想起林坤河说的报应,咬牙骂了句:“王八蛋,到死也要害人!”
  何渊文能听出她的激动,喉结滑了下,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记得自己一开始没打算动手,但谢珉得知他没找到杨琳,张嘴就说杨琳跟客人跑了,还不承认自己给林嘉怡下药,于是他下手狠了些,把谢珉打得崴了脚,跑的时候又没看路,就那么被一辆重卡碾过去。
  年轻时气盛,大脑充血就是一瞬间的事,现在却像反复折叠后失去弹性的纸,好像怎么样都激不起太大的反应。
  何渊文微微放低视线。
  好多事他在临近出狱那几天才开始回想,比如他在广州的时候,他妈妈在国外生了病且天天在外面游荡。
  没钱,他妈妈会做一些很极端的事情。
  后来他一过去,他妈妈就扔了他的电话卡,何渊文原本想的是钱取出来,他妈妈身体好一些他就回国,但他妈妈身上毛病越来越多,多到他一步都走不开。
  “二位要加茶吗?”茶妹过来询问,手放在壶柄上,指甲透着原色。
  何渊文不由去看杨琳的手。
  她画了指甲,猫眼一样很漂亮,右手的无名指上有只戒指,简单镶钻的款式,戴得很合衬。
  何渊文扶了扶眼镜,对她笑笑:“你怎么样,都还好吧?”
  杨琳说:“我很好,什么都好。”说完卡了壳,只是一味不错眼地盯着他。
  很快元伯买单回来,说他已经在这里开好房,先送何渊文上去休息。
  他很为何渊文着想,刚出来的人其实最需要独处,于是笑着提议:“有什么可以慢慢说,让阿文先适应两天?”
  何渊文摇摇头。
  他只是有些迟钝,没到木讷的程度。
  七年其实也不长,不过是重复的一天又一天。
  他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他爸新厂开工,风水大师喝多了说他财旺身弱,根基不稳。
  他爸听了很不高兴,大师立马赔罪,说自己看风水的,相面不准。
  何渊文当时也不信,毕竟他心里的大师是半个神仙,是有风骨的,怎么会一时一张面孔,比做生意的还现实?
  没想到后来真应了人家的话。
  他爸进去之前跟他说过,人生是台破电梯,咣当冲顶又哐当掉底,这一世人风光过值了,栽了也认了。
  何渊文也这么想,值了,也认了。
  他看着杨琳身上的工服问:“你还要上班吧,是不是得回公司了?”
  杨琳鼻腔发堵:“我没事,我们公司比较灵活,不用打卡。”
  但她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没考虑他的状态,于是没再继续问什么。
  但离开前,杨琳把号码给了何渊文:“有事给我发信息,打电话,不要不联系我。”她近乎强硬地看着他。
  何渊文答应了:“好。”
  他转头问:“嘉怡呢,女博士是不是也比较忙?”
  林嘉怡一脸困倦地点点头:“昨晚我们导师跟我视频,让我改论文。”
  她几乎没睡,只是出门前趴在键盘边打了一会盹,因此脸上两团熬夜青影。
  来时是坐的杨琳车,回去还是杨琳送。
  杨琳得知她要提前返校,问了句:“你不等拜完山再走吗?”
  林嘉怡有点无奈:“去不了,你知道的,今年对我挺重要,关系到我能不能顺利毕业。”
  杨琳想了想:“何渊文他妈妈呢?”
  “会回国吧,毕竟何渊文出不去。”林嘉怡如是说。
  进岔路,杨琳挑了转向灯,拐过去又问:“这几年,你每年都来看他吗?”
  林嘉怡嗯了一声。
  “你一个人?”
  “我哥会陪我,但他进不去。”林嘉怡取下眼镜擦了擦。
  到家后她问杨琳:“要上去坐坐吗?”
  杨琳看了眼熟悉的楼栋,摇头说:“我下午有会。”
  林嘉怡也没再问。
  何渊文出来了,对她来说事情也就结束了。
  他不再是她花粉过敏时抱着她不管不顾冲医院的少年,只是一位老友,而她兄嫂的事她看出些什么,也知道她哥哥的婚姻一开始就埋了雷。
  这个雷现在已经爆了,爆到什么地步,林嘉怡插不上手,也难顾太多。
  她推门下车,打着哈欠叮嘱杨琳:“回去慢点开。”
  “好。”杨琳目送她进小区,觉得光很刺眼。
  墨镜能遮住一些东西,杨琳没开空调,方向盘磨得手都出了汗。
  她想起何渊文,他穿了件白色卫衣,空廖廖挂在身上,不知道冷还是热。
  建材城活动,停车位今天有点吃紧,杨琳找了个侧方想怼进去,刚停好车的王逸洲问:“要不要帮忙?”
  “要,王助帮我一下。”
  杨琳推门下车,王逸洲勾身进去,边看后视镜边调整。
  这个车位对他来说也有点难停,因为杨琳开的是林坤河那台lx,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就想开这辆大车了。
  也许因为手感确实不错,也许是上路没人敢别她。
  等王逸洲好不容易把车停进去,两个人都在会议踩点的边缘。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会议室。
  月会上提到新换的加工厂,仓库报不良率,比之前压低了些。
  这其实也算王逸洲的功劳一件,杨琳嘴巴不说,心里还是觉得书生有点斤两,但再有斤两也架不住厂家贪心,只会一味地扩张开店又不管好渠道。
  以前珠三角还算管得严,现在串货都串到了这边,售后又一塌糊涂,还好意思说砸了多少钱做广告。
  全是用来发展经销商的。
  杨琳低头拆笔,议程上讲到今年的设计之旅,厂家发通知了,让各店再跟邀约的设计师确认一下。
  深圳店报了林坤河。
  杨琳说:“我到时候跟他确认一下。”
  有同事哗一声:“说得这么正式,你们夫妻档啊,晚上亲嘴的时候随便问一句不就确认了?”
  大家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杨琳也没解释,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心有灵犀一样亮起来。
  电话还是她妈妈打的,说她爸爸被送到了急诊。
  这个点,北方已经擦黑。
  林坤河被江苏的冷空气冻得顿脚,又被北方的风吹乱了发型。
  他自己有时候也觉得广东人娇气,出了广东到哪都不舒服。
  这趟黄亚滨跟他一起,两个外地佬在这边活动两天,有些事串串就通了。
  难怪他当时就觉得不对,为什么举证总是通不过,总是被卡上一道,而明明那个股东在黄亚滨公司的持股非常低而且不参与经营,审计来查,账面上也是能说通。
  他们一开始避嫌是怕节外生枝,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也不是没有预案,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就交了材料,只是流程鬼打墙,怎么也去不到下一环。
  究其原因不止出了内鬼,外宾也有变节的。
  两人商量了下,黄亚滨问要不要回去就动势,林坤河推敲道:“不着急,明天再确认一下环评的事。”
  他的预想是等开工。
  项目不干净,他也不想要了,既然不给他玩,那就大家都别玩。
  林坤河为这个项目付出太多,曹威廉不多付出点,他心里不平衡。
  但林坤河这会看着黄亚滨也很不平衡,于是张口通知他:“老蔡要赔钱,你垫着。”
  黄亚滨还算有担当,冷笑着说:“放心,这次我他妈不姓黄了也要把手伸他们喉咙里,给你也捞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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