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他只见过冬日的淮南,但他本能觉得,若到了春天,那座城也会是这样的清丽。
显然燕昭和他想到了一处。
“阿玉,淮南的春天是什么样?”
她伸手拈走了他刚到嘴边的饴糖,“给我讲讲吧。”
虞白一下从心悦变成心虚。
“……不太记得了,殿下……”
他攥着袖口垂着眼帘,声音轻轻,“我很小就被带过来……”
饴糖又塞回了他嘴里。
“好好,那就不讲。”燕昭又抓起一把蜜饯,“来,吃。”
太府卿祝彦来过一次,絮絮问候了一堆。又说要留人陪侍,被燕昭面带微笑拒绝。
临走往他这边望了眼,赞了句公子当真受宠,又问是否要添些茶点,才转去别处。
“祝大人看起来还挺谦逊,”等人走远后虞白小声问,“殿下疑心他吗?”
“再看看。”燕昭没多说。
望春园不算太大,小亭再如何独立,也离人群不远。
过了初到一地的紧张,虞白开始观察起周围来。目光扫过参宴众人,又打量远远近近的景物,最后视线停在亭外一棵树上。
“殿下,你看……桐树。”
他试探着问,“你喜欢桐花吗?”
公主府里没有桐树,至少他没见到过。
燕昭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像是在想象桐花盛放时的模样。
“还好吧。”她捏了另一盘点心进手里,“这个吃不吃?”
虞白顺从地启唇,一边心想,果然。
果然不记得了。
——她第一次惹哭“他”的时候。
偷偷见面的那个废弃宫苑里,也有这样一棵桐树。
盛夏枝叶繁茂,除了翠绿树叶,还有肉肉软软的虫。
虞白打小怕虫子,因此宁愿晒着,也不往树下去。
但即便如此,一条毛虫还是掉在了他身上——从燕昭手里。
他吓得摔坐在地哭得很大声,小公主先抓走虫子,又蹲下哄他,笑得也很大声。
“怎么不早说你怕虫子呀。好啦,这次就不治你欺瞒之罪啦!”
当时的他在浑身发毛和委屈崩溃之间愣了一秒,险些就要谢恩。
回过神来眼泪更凶:“你也没问过我……”
哄了半晌也没哄好,小公主束手无策,只好把他按在地上胡乱亲。亲过一会他自己就不哭了,被拉着坐起来答她的话。
“除了毛虫,还怕什么?”
他抽噎着列举了几样别的虫子。
“那喜欢什么?”
他顿住了。
想了半晌,只想出一个:“喜欢吃甜的。父亲不让,说会坏牙。”
“那我给你带,”小公主蹲在旁边笑嘻嘻,“画雨做的豌豆黄好吃,明天带给你尝尝。”
还喜欢什么,小公主问。他想不出来了,视线满庭梭巡。
“喜欢那个。”他指花坛里他种下一片的缬草,碎碎的小白花在艳阳里摇晃着,回应他的呼唤。
“那个也喜欢。”他指指缬草边上,另一丛米粒大小的淡黄野花。
“就不能喜欢大点的吗?”
小公主掰着他的脸抬头,让他看郁郁葱葱的桐树。
阳光漏过树叶,浓绿遮挡碧蓝。夏日艳彩泼进他的视野,笑盈盈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桐*花开起来可好看了,可大了,还很香。等明年桐花开了,我带你看。”
炽热的光灼得他眼底发烫。
“我喜欢桐花。”
虞白从袖子里牵她的手,“殿下,可以在府里栽一棵吗?我想看。”
往他嘴里塞点心的空隙,燕昭毫不停顿地点头,说好。
再往盘中伸手,她摸了个空,“怎么没了?”
对上她狐疑的眼神,虞白有点委屈。
喂他之前吃一块,喂他之后又一块,他根本没尝到多少,差不多都进了她嘴里。
但还是没拆穿,“嗯嗯,我早上没吃饱。”
燕昭半信半疑看了他一眼,打算找个侍女再送一些。祝彦别的先不论,别院里的厨子倒不错,很合她口味。
然而视线扫过一圈,却没见有人。
“我去吧。”
虞白理了理衣袖起身,朝亭外不远一指,“刚才我看侍女都从那边来,膳房应该就在那儿,殿下稍等我一会。”
少见她对糕点感兴趣,他就想多做些什么。再者,方才燕昭答应在府里种桐花树,他自认又赢一局,心情十分愉悦。
想让他待着的话,燕昭没能说出口。
若在从前,别说是独自走动,恐怕他连抬头环视都不敢。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应该鼓励。
且这场宴会并未邀请徐宏进,这让她稍稍放心。
“去吧,快去快回。”
她往身后软垫上一倚,又噙着笑嘱咐:“别取掺了酒的。光天化日,不太合适。”
虞白一听顿时脸热,脚步更加快了些。
望着他背影离开,燕昭啜了口茶,不自觉又望向那棵桐树。
三月过半,枝头已经聚起密匝花苞,泛着淡淡粉紫。
风吹过,枝梢微颤,仿佛明日、后日或者下一刻,就会绽出一串串铃铛般的花朵。
桐花……
香气过于甜腻,想想就觉得心烦。
不过只种一棵也还好,就种在小花园深处,离书房寝室远些。
想过这件,她目光又扫过园中宾客,略一打量。接着侧过头,看向守在身后的书云。
没让她去取点心,是因为另有事做。此时视线对上,书云微微颔首,无声应答。
春风轻暖,燕昭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呷着清茶。一杯见底,她正要再续,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似乎……时间已经过去太久。
刚悬起心,就看见一道身影穿过宾客,朝亭中快速走来。
脚步匆忙,两手空空。
“怎么了?”
一进亭,燕昭就把人拉到身边。然而,还没等到回答,她瞳孔骤然一缩,一把捉住他的手,“这怎么回事?”
少年脸色苍白,冰凉的手腕在颤。
唯一温热的,是他掌中的猩红。
他张着沾满鲜血的手,半晌才发出声音:
“不是我……”
见他身上没有伤痕,燕昭一下宽心不少。
正要追问血污来由,就见他再次摇头,嘴唇微颤着轻声说,真的不是我。
燕昭一怔,猛然预料到了什么。
下一秒,亭外响起一声尖叫,
“杀人了——”
【作者有话说】
鱼:我、我吗?q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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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提到的桐花是紫花泡桐,每年暮春开花,很香很漂亮。花语:永恒的守候,坚韧的生命。
掉落30小包包~
第75章 死生1
◎“前几日你问我,虞小公子是怎么死的。”◎
“三郎命苦啊……三郎他还那么小……”
一个奶娘打扮的妇人跪在亭外,哭过半晌后,才顺过气来出声:
“今日祝大人办春宴,把三郎也带了来,一直由老奴陪着。三郎年幼,老奴怕冲撞了殿下、各位大人和夫人,就带着三郎在后院人少的地方玩。三郎想要吃点心,老奴让三郎在原地等着,自个去膳房里取,可谁知带着点心回去,就撞见这位公子……”
奶娘抖着手要往亭内指,可刚一伸出,就看见自己两手两袖的鲜红,哭声一下又大了,“老奴眼睁睁看着、看着三郎,在老奴怀里没有的啊……好多的血,三郎那么小的人,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
“奴婢也看见了,”旁边一个侍女低头跪着,“这位公子应是也想要去膳房,却撞上了等在外头的三郎。似乎是三郎弄脏了公子的衣裳,公子十分恼怒,就和三郎争执推搡起来。后来就,就……”
早在得知出事的是自己幼子时,祝彦就已然面如金纸、濒临崩溃,听完两人所述,竟直接嚎哭出声。站也站不住了,他摇晃几步跌坐在地,望向亭内涕泗横流:
“公子,公子!你若有气有怨就冲我来,要杀要剐都冲我来,怎么能和一个孩子计较?阿沛他、他还不到八岁,公子,就算你深受殿下宠爱,也不能如此……”
“祝彦。”
亭内响起道平静女声,音量不大,却清晰传入在场众人耳中,
“这样和本宫的人说话,是你该有的礼度吗?”
祝彦恸哭一顿,抬脸望向亭中,视野泪水茫茫,却也看得出亭内那位正淡然端坐,朝他投来冰冷审视。
本能地,他遍体一寒,撑起身子跪好,“殿下,臣……臣只是……”
那视线却已从他身上移开了。
燕昭看向身旁,少年低着头脸色苍白,若不是众目睽睽盯着,他怕是要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伸手过去想要牵他,却被他一缩躲开了,“脏……”
两手的鲜血还没来得及擦,已经凝成红褐,触目可怖。燕昭垂眸扫了眼,接着还是攥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