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终于能躲开她自己待着,他应该睡得很好吧。
  那可不行。
  与她的想象相反,另一边,虞白蜷缩在柔软锦被里,久久难眠。
  明明是宽敞温暖的厢房,用具一应俱全,装潢堪称华丽。
  明明身上盖的锦被和从前一样厚,炭盆也烧着差不多的温度。
  可他就是觉得惶恐,觉得如置冰窟。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枕边冰冷,没有人。他觉得呼吸都在发涩,心脏仿佛沁了冰,跳动像挣扎。
  他攥着枕头一角,静静看着眼前黑夜。
  看着看着,脸颊发痒,是掉了泪。他抬手一点点擦净,又掉,再擦。
  只是短短几个晚上,就已经这么依赖了吗。
  不,应该要更早,早在他每天都可以坐在书房角落,从视野边沿看见她一点衣角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依赖了。
  甚至再早一些……早在他被带去荣国公府的那天,在那个八角亭里见到她的那一眼。
  在那些他一遍遍想象着被她找到、被她救走的夜晚,或是那个遥远的夏天,她的吻第一次落在他脸上的时候。
  他早就离不开她了。
  现在又要他一个人待着,他怎么能习惯?
  不知过了多久,他哭累了,浑浑噩噩闭上了眼。
  突然,黑夜里响起脚步声。
  沉稳,大步。
  他心口忽地跳快了下。
  很快又低落下来。
  脚步从院门外经过,急促地走远了,长夜再次恢复平静。
  大概是起夜的仆从吧,他闭着眼睛想。
  睡吧。
  习惯吧。
  安静中,脚步声无端折返,接着砰地一声,房门被人重重推开。
  黑影大步走近,虞白本能地坐起身,大脑空空一片。
  昏暗中,那双琥珀色是他视野里的唯一光亮,像整个世界的锚点。
  “……殿下?”
  一开口才想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痕,他赶忙抬手去擦,可来人看都没看一眼。
  直接把他拽进怀里,抱住。
  “闭嘴,”燕昭说,“睡觉。”
  -
  虞白是被耀眼的光照醒的。
  天光大亮,穿过窗上明瓦,晃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他恍恍惚惚想,昨晚好像做了梦。
  梦见燕昭突然出现,站在他床前,低头认真看着他。
  黑暗中,他只能隐约看见她的眼睛,情绪复杂,他没看清。
  那就是梦吧。
  还是……
  他猛地醒神,想看看房里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然而刚一动,腰上跟着一紧。
  脑后响起道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慵懒,微微沙哑。
  “睡得好么?”
  虞白一下愣住。
  迟钝的感官这才传来知觉,背后的怀抱,腰上揽着的手,落在他耳畔的呼吸。
  ……不是梦。
  大脑瞬间混沌,只剩下些零星的本能,从燕昭的语气听出她想要他说不。
  于是他就恍惚地摇了摇头。
  看出他的惊惶不安,燕昭觉得慢慢弯起了眼睛。
  她就一个目的。
  来看看他是不是睡得不好。
  如果睡得好,那就搅坏他的美梦,让他睡得不好。
  她满意了。
  不枉她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叫醒管事问他把人安排在了哪儿,又踏着霜雪来找,中间还因为夜深昏暗走错了两次。
  燕昭抱着怀里那把纤细的腰,不自觉越靠越近,直到把头埋在了他肩上。
  清淡气息笼罩了她,身体里每一寸感官都觉得餍足。
  真是……
  真是坏了,她想。
  “殿下……今天不忙吗?”
  怀里的人突然出声,胸腔的震动从脊背传到她身上,微微有些痒。
  燕昭从他肩上抬起头。
  “想让我走?”
  “没、没有……不想。”
  见他这副无措的样子,燕昭满意地“嗯”了声。
  就这样从身后端详起他来。
  他看起来很紧张,整个人十分僵硬,呼吸都收敛着。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小半侧脸,嘴角紧紧抿着,睫毛抖个不停。
  忐忑泄露无遗。
  她看得很开心。
  “现在还早。困的话,还可以再睡。”
  她还想再看一会。
  怀里的人小幅度摇头,说不用了,不困。
  燕昭想了想,再次开口。
  “我只是想抱着,”她强调说,“没别的意思。”
  省得他再误会。
  他轻轻点头,声如蚊蚋说好。
  燕昭便不再说话了。
  然而,视线从他侧脸收回来,一垂,就看见他纤细的锁骨。
  藏在领口里,半露半掩,阴影起伏。
  稍稍一挪,又看见他敞在外面的脖颈,脊骨的凸起看起来脆弱又倔强,十分碍眼。
  她忽地懊恼不已。
  为什么要说刚才那句话?
  只是抱抱,没别的意思。
  燕昭咬了咬牙,赶在食言之前离开了。
  环着他的温度骤然撤离,等虞白回过神来,坐起身,只看见燕昭的背影,墨黑裘氅翻飞,大步走远。
  他看着,慢慢抱紧了被子,垂下眼帘。
  为什么……
  把他赶出来,又在深夜里来找他。
  她不是说不喜欢他的触碰,不需要他么。
  但为什么又这样把他抱在怀里,抱得那么紧……像爱人一样。
  被子里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但他再也不敢胡思乱想,怕又是自作多情。
  她想来,就来好了。想抱着他,他就任她抱着。
  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从最一开始就是这样。
  只是……
  她留下的痕迹好短暂,还没等他回味过来,就已经冰凉了。
  -
  书云一早没在院外等到燕昭,反而见她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十分惊讶,见她外头大氅裹得周正,底下却只穿了身寝衣,更是有一瞬的失语。
  “殿下怎么……”她轻咳了声,换了个委婉的问法,“殿下昨晚睡得不好吗?”
  一边问,一边帮着递衣裳过去,却没想到燕昭坦诚无比,直接挑明。
  “我去找阿玉了。”
  书云顿了一下。这个话题有些暧昧,她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愣愣接了句:“……殿下辛苦了。”
  燕昭忍不住笑了声。
  她这个女官哪都好,利索衷心,但就是有点木头,从小就是。
  她没再说话,由着侍女整理衣着。面前立镜光可鉴人,她清晰地看见了她自己。
  虽然夜半才睡,但意外地没什么疲态,甚至眼角眉梢还带着点笑。
  笑……她为什么要笑?
  从前,她不是最讨厌晨起这段时间了吗。
  她蓦地开口,眼睛还看着镜子,“书云。”
  “你觉得他怎么样?”
  “殿下说谁?”书云一怔,“玉公子吗?”
  镜中人点了点头。
  “玉公子……瞧着是个很安分的人。”
  燕昭“嗯”了声,没再开口。
  在心里想,安分么。
  刚才被他圈在怀里的那会,勉强能算得上是安分。
  平时的话……
  立镜正巧照到床沿,她视线顺着望过去,一下想起前日夜里。
  抓着她的手,往他身上贴。
  她好心不勉强他,他不感念也就算了,还掉眼泪,还敢从她怀里挣脱出去,让她空着手臂睡了一整夜。
  该安分的时候不安分,让他搬走倒听话得很,还劳动她亲自去找。
  越想,她唇边笑意越淡,眉头皱得越深。
  这哪里是安分,简直是大逆不道。
  她一把从侍女手中抢过衣带,自己三两下系好,转身大步离开。
  冬日天黑得早,一忙起来更是时间飞逝。
  再回到太守府时已是四下昏黑,燕昭挥退随侍,独自一人走在僻静小道上。
  衣摆扫了一整日的积雪,每走一步,都在沉甸甸地往下坠。
  迎面吹来冷风,夹带着化雪的淡淡潮气,她莫名觉得难闻。
  就连踩在雪上的吱呀声也听着刺耳,明明入冬来已经听惯了,但这会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心烦。
  脑海蓦地又浮现阿玉的脸。
  这么晚了,他是不是已经睡了?
  那不行。
  -
  对于虞白来说,换个住处其实没什么分别。不管在哪里,他的一天都差不多。
  坐在窗边,等时间过去。
  唯一的区别,就是窗外的景。
  再就是,之前还能期待着燕昭回来,现在不能了。
  日光在他眼前一点点暗淡,直到视野昏黑,他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
  刚要关窗休息,突然,一抹暗色衣摆从院门边闪过。
  他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门扉哐当一声巨响,要不是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他都要以为是来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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