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间厢房。
一间。
厢房。
燕昭要和他一起住。
虞白摸摸额头又摸摸脸,感觉好像又在发烧了。
好热,还有点晕。
很久回过神,他才想起来他应该做些准备。
于是他赶忙起身,梳洗过又换好寝衣,放下一半床帐,坐在榻沿等待。
过了一会,他再次起身,把炭盆搬近了些,又把桌台上的蜡烛熄灭几根。
又等了一会,他踌躇着走到妆镜前,仔仔细细梳理头发,然后折回榻边坐下,继续等待。
然而,蜡烛一点点短了,厢房外没有任何动静。
虞白开始担忧。
昨晚她就没彻夜没睡,难道今晚又要忙个通宵?
他忍不住想找人问问,可厢房外有些嘈杂,来来往往满是脚步声,他不敢出去。
就盯着烛火静静等着。
困意一点点涌上来,不知过了多久,他脑袋重重一晃,猛地醒来。
还以为是她回来了,睁眼一看,才发现面前空空。
是他差点坐着睡着了。
窗外夜色昏黑,桌台上蜡烛已经快燃尽了。
她怎么还没回来。
虞白止不住忧虑,可又怕随意走动会给燕昭添麻烦,只好继续等。
等了片刻,他忽地又想起个重要的事。
床榻上很凉,如果她回来了,不能让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睡这样的床。
于是他浑浑噩噩爬进被子里,努力在冰凉的床铺上伸展开肢体,暖被窝。
可是躺下睡意更浓,他慢慢就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又猛地惊醒,看向床帐外。
可每一次醒来,眼前都是一片空荡。
桌上蜡烛一点点变矮,第一缕天光绽放时,蜡烛燃尽了,他也终于沉沉睡去。
-
燕昭抵达淮南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太守陈廖给扣下了。
延误灾情已是证据确凿,再加上她南下前就已经整理好的罪状,当晚就把人押进牢里。
民心初定,太守府抄没的粮食柴火一分,又告知后头还有赈灾物资在运送,天将亮时,这座城才终于安定。
只有太守府里还嘈杂着。
“陈廖真没少贪,甚至藏都懒得藏。”
燕昭望着堪比她府里华丽的摆设,“但凡往日行事收敛着点儿,也不至于罪状摆到面前,连申辩的余地都没有。”
书云跟*在一旁,身上淋了一层薄雪。
“只是……陈太守是徐尚书的人,这次,他会帮着求情吗?”
“从前或许会,但这次不可能。延误灾情是大罪,谁沾上都得倒霉,徐宏进他不敢。”
顿了顿,燕昭又说:“传信回京,让人把其余同陈廖亲近的人都仔细查查。等回京后,趁这个档口一并问罪。”
“是。殿下,天都亮了,休息会吧?”
书云往不远处的厢房指了指:“一应用具都备好了,殿下可以小睡片刻。”
燕昭朝她指的地方望过去,窗内一片昏黑,没有点灯。
她身后,侍卫衙役忙着搜集证据、查抄家产,进进出出,脚步奔忙。嘈杂声衬得那扇窗更加安静,如隔世桃源。
回绝的话忽地顿住了。
“阿玉是不是也在?”
听见这个称呼,书云一怔,接着反应过来。
“是,殿下。为着查抄陈太守罪证,太守府大多厢房都封了,暂时只腾出这一间住处,玉公子也在。”
燕昭原本想再去城中各处粮仓查看,听见这话,突然有点想改主意。
疲惫是真,她确实该歇一下了。
再就是,她想看看,若是和她同床共枕,那个少年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刚到淮南城的时候,从马背上下来,他路都快走不稳了。
被她拘着一整天,他脸红了个透,望向她的眼睛都带着些水光,快哭了。
若是睡着睡着突然被她拽进怀里,会不会直接恼得哭出来?
她蓦地轻笑了声,犹豫片刻,最终叹了口气。
“算了。点几个人,去看看粮仓情况。还有招募商铺的事情……”
披着天际第一抹亮光,两人一前一后走回雪里。
等虞白醒来,已近晌午。
睁开眼第一件事,他摸了摸床榻的另半边,一片冰凉。
燕昭一直没回来。
是一整晚没睡吗……还是在别处休息了?
他抱着被子静静坐了会,接着起身更衣,走出厢房。
也不敢走远,就站在院门处往外看。
他想找人问问燕昭去哪了、问问有没有什么事是他能做的,可看不见熟悉的面孔,他不敢妄动,只好又回了厢房。
隔着几面墙,他隐约听见外头街上的声音,不似昨夜死寂,反而有些热闹。似乎是街头支起了粥棚,还有人在发放棉衣柴火,一片喜气洋洋。
燕昭应该一直在忙这个吧,他想。
听见有百姓喊谢殿下恩典,他也觉得与有荣焉。
只是忍不住揪心——两日没睡又接连奔波,该有多累。
会不会又头疼了。
虞白在窗边椅子上坐下,和从前在书房里陪着燕昭办公一样,静静等时间过去。
中间有侍女来送过一次便饭,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侍女却不知情。
他只好继续等着。
冬日天黑得早,又下着雪,天空更是昏沉。没一会房中就暗了,他取来烛火点上,坐到榻边继续等。
燕昭拖着一身疲惫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陌生的厢房明亮温暖,白衣少年安静地坐在床沿,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向她。
莫名地,她脑海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词——
回家。
住处有人等着,感觉像是回家。
她被自己想法逗笑,见他红着脸要说话,她先一步抬手止住。
“不用怕,我不碰你。”
她半闭着眼睛往床边走,“我太累了,得睡一觉。”
说着,她就躺下了。
她确实累坏了,将近三天昼夜不歇,上次这么久没睡,还是给先帝守孝的时候。
这一觉恐怕是要做噩梦,她想,估计醒来还会头疼。
但实在太困,她一沾枕头就闭上了眼睛。
虞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人和衣躺下了。
“……殿下?”
“殿下,衣裳……”
燕昭翻了个身,没理他。
在雪里忙了整日,她身上挂了薄薄一层霜雪,衣摆都被积雪浸透了,要这样睡一夜,必定会着风寒的。
可她好像已经睡沉了。
虞白愣了一会,心口忽地跳快了几下。
这是……要他服侍更衣的意思吗?
他想起那日朝会后,燕昭原本打算叫他伺候更衣,他反应太慢,错过了。
这次……
他咬了咬唇,小心翼翼靠近。
“殿下,我……”
“我帮你更衣,好吗?”
安静了好半天。
虞白忐忑地等着,刚要再问,就听见一声含糊的,“嗯。”
他心跳一下剧烈起来。
帮她宽衣解带,这也太……
而且这些之后,他还能和她共枕而眠。
他感觉他好像已经在做梦了。
几次深呼吸后,虞白按捺住指尖颤抖,先解开了她的束发。
长发被霜雪打得微微潮湿,他用手指轻轻梳理,小心地铺在枕上。
然后,衣裳……
怕把人弄醒,他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好半晌才解下外袍,可接着他又犯了难。
再往下就是中衣了。中衣……就不用脱了吧。
可是……外头雪那么大,若连她中衣也浸湿了怎么办。
他心里打起鼓来,犹豫半天,伸出了手。
小心翼翼地在她肩上贴了贴。
柔软衣料上带着她的体温,烫得他指腹发痒。
干燥的,没被雪水浸透。
他不需要帮她换中衣了。
虞白这才舒了口气。
放松之余,心里还莫名有点遗憾。
他把换下的衣裳收好,蜡烛熄掉几盏,又把炭盆搬得离床榻近了些,这才放下床帐,从床尾爬进去,在燕昭身边躺下。
白日睡得多了,他一点不困。借着微弱烛火,他终于有机会放肆地看他阔别多年的爱人。
她看起来累极了,眼下带着重重乌青,气色也有些差。但好在眉心舒展,看样子睡得很沉。
虞白静静看着,在心里想,她好漂亮。
虽然在她的位置上外貌不值一提,可他就是觉得她好漂亮。
像春日里连绵盛开的花树,或者夏末的晚霞,像阳光,像所有用来形容美好和明亮的字词。
他视线在她脸上久久停留,看她轻扬的眉眼,看她线条凌厉的下颌,看她熟睡而舒展的唇。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因为他知道等她醒来,这样的机会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