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途实录:启航1926 第68节

  一是共产党在城区,广泛地建立了居委会,每条街道的每个商铺或客店,以及每片居住区的每家每户,都被纳入了居委会管理,居委会有一些年轻人,但有很多的“大爷”、“大妈”兼任居委会的巡查员,虽然他们大部分时刻,是在检查卫生、处理邻里纠纷等小事,但对于在其居住区中的“异常人士”,显然负有监督之责,他自己就亲耳听到过有“大妈”吩咐住户,要注意防范间谍,有什么异常情况,可以向居委会或者民事侦缉警察汇报,那个可恶的“大妈”,还大大咧咧地说,举报错了不要紧,警惕性才是最重要的。当时恨得他真想把那个粗壮的女人,给一刀劈死。
  二是共产党迅速地建立起了户籍和身份证制度,他们居然给每个居民都拍照,然后登记家庭住址,赋予编号,发给带有敲盖钢印照片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据说每户的口粮、以及一些工业品,都是要凭身份证领取票证的。
  关键是这样做以后,本地民警几乎能够认识所有当地的人员,他亲自见到,民警查证入住酒店陌生人的身份证,将编号记下后,据说会和身份证当地的派出所核对。这样一旦遭到怀疑,伪装成本地人是很困难的,身份证可以伪造,但相貌相似是很困难的。而外地人,如果不住酒店,去租房居住,显然一开始,就会落入民警和居委会的管理和视线之中。
  在他换到沙坪坝的客店后,也有当地的民警向他询问,在他出示了“临时居住证”后,还提醒他,这张证件只有1个月的有效期,到期必须向临时居所的负责民警换证,说明延期的原因。
  三是最让他头疼的,西华的民事侦缉警察,居然负有协助居民业务的责任,在他入住沙坪坝后,就热心地根据他随口说的生意,向他介绍供应商,简直要让他发疯,民警说协助商人做好生意、满意而归也是他的责任,而他们的民事警察网络,可以为商人介绍各种适合的供应商或者销售商,这是免费的,是党组织活跃民间贸易和商业的基本举措。这简直要让他哭了出来,能不能少负点责任啊。
  所以没有几天,他就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味道。西华的城市居民管理,简直是严密到令人发指。他影佐也是老牌特务了,可是何曾见过如此严密的体系,如此“苛刻”的管理?他难以想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居民管理,共产党是对每个人从生管到死吗??1
  他很担心时间长了,他这样没有具体生意的掩护,是混不下去,必然暴露的。所以之前在构思,是不是干脆开一家什么方面的店铺,例如茶楼、饭馆或者书店之类的。不过他前期是说自己来西华是采购工业品的,这个转折太大,让他感到苦恼。他现在又不敢直接撤退,任务一点头绪还没有,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的话,上司必然会大发雷霆,而自己的前程也会尽毁。
  按照影佐现在的判断,要在重庆建立情报网络,最好是以“孤狼”的性质,来重庆长期居住,完全融入本地后,再个别地启动。
  他一直在担心情报组的其它人员会暴露,他自己算得上特务经验丰富,都觉得如此艰难,何况那帮家伙。
  果然,今天就出事了,和他保持联系的一名情报人员小野,联系他,告之已经有两名组员失去了联系,关键是其中一人是报务员!是他们携带唯一电报机的人员!
  昨天他刚刚安排报务员发报,向总部汇报在重庆开展工作的艰难,以及了解到的一些重庆的表面情报,其实都算不上是情报,只是观察而已,他现在也只能拿这样的内容去搪塞。
  结果一发报就出了事情,这让他敏锐地意识到,共产党很可能有先进的无线电侦缉设备,电台开机后很快就暴露了。而报务员和另外一人,很可能已经被捕,他们这个情报组来重庆的情况,大概率已经被共产党知晓,对他们的搜捕肯定已经开始。
  幸好出事的时候是白天,而小野就在附近,于是第一时间通知了他,他赶紧离开了酒店,来到现在这个酒楼,这里是他和他的助手佐藤,约定的接头地点,他想与佐藤协商后,就要通知情报组的其它人员,各自撤退。
  影佐已经不敢再回居住的酒店,他们来到重庆的时间,是大家都知道的,如果共产党对那天抵达重庆的人员进行筛查,很难说不会顺藤摸瓜找到他。事实上,他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他内心在沮丧地想着。
  离开与佐藤约定的“正常”时间还有差不多半小时,影佐的思想飘散到了对帝国当下战略的忧虑之上,作为前途远大的情报官,他以身许国,自己的安危并不重要,但是不能影响帝国的大局。
  日本二十年代繁荣的“大正民主”时代已经过去,从1929年全球大萧条危机开始,日本就变得悲惨如地狱。
  1930年,日本的批发物价比1929年暴跌了18%,而接下来的1931年更惨,继续暴跌超过30%。日本主要的出口品生丝,从1929年12月开始,仅仅半年,就暴跌了50%的价格。其它重要的农产品,棉花下跌30%,大米下跌35%。整个日本农村,几乎完全破产,大量的农民,只能靠卖女儿去当娼妓维持生存,以至于一些农村,最后连20岁以上的女子,都没有了,因为全部都卖完了。
  农村如此悲惨,一些日本的青年军官,尤其是那些家境贫寒的军官,变得极为激进。他们对于日本政党的无能极为愤怒,认为日本的前途在于日军,不断刺杀首相和重臣,使得日本的政治,进入了不稳定的时期。
  以1932年刺杀日本首相犬养毅为标志,贫寒中下级军官为主的“皇道派”崛起,他们并不知道,在军部将政党赶下了日本的权力之台后,他们的利用价值也就结束了。
  在这个时刻,日本财阀们,对于这些“以武士传统而蔑视商人”的皇道派深感威胁,他们开始与代表军部主流的“统制派”合作,向他们提供军费,而统制派则为他们打开新的市场,其实就是侵略中国。
  这就是日本历史上有名的“军财合抱”,军部排挤了政党,掌握了日本权力,而他们的权力,又依赖于财阀们的资本。这使得军部的侵略性变得极强,民国自然成为了他们的首要目标。
  所以1931年918事变,日本占领了东北以后,并没有满足,这台野兽机器,已经停不下来了,在1935年这个时刻,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华北,正在准备制造“华北事变”,以类似东北的形式,将华北从民国中分割出来,如此反复蚕食民国领土,直到最后把中国一口吞下。
  不过,这种打算,还算是日本人中比较理性的,其实大多数日本军官,巴不得一次性就将中国吞并,其后屡次“暴走”,最终终于打破了日本的蚕食战略,发动了1937年7月的七七事变,中日战争全面爆发。
  影佐是个坚定的全面侵华派。事实上,日本情报机构的官员,大多数都是如此,其实也是“屁股决定脑袋”,日本侵华越厉害,对他们情报的需求就越多,他们的地位就越重要,他们人生的飞黄腾达,都寄托在日本侵华之上,所以不积极,才见鬼了。至于日本是不是真的具有这样的能力,他们是不愿意去深思的,大日本帝国怎么可能失败?
  不过,作为情报官员的本能,他们对于中国政治和军事方面的任何变化,都是高度关注的,现在中国出了西华这个异数,已经占据了4省之地,而且在缅甸击败了英印军,据说还打败了中央军,俨然有民国新兴最强之姿。这使得军部对于以蒋介石政府为主要对手的策略,能否继续存在了疑问。这正是需要他们这些情报官员大显身手的时候。
  可是,自己的任务刚刚开始就失败了,影佐的心中满是苦涩:“真是变态的西华。”
  在他心中,西华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大敌,根本不是蒋介石政府能够相提并论的。虽然抵达重庆约十天了,他也没能得到任何重要的情报,尤其是有关西华的军事情报。但单单观察西华对城市的管理,就知道这是一个组织严密、管理严厉,手段彻底、非常强悍的团体。在这样团体中成长起来的军队,战斗力也绝不会弱,一定是皇军的大敌。
  影佐盘算着自己的任务,按照日本情报机构的规定,对华派遣间谍必须完成两类工作,第一类是平时的工作,包括调查各地驻军军队数量及其变动情形;调查各地的交通情形,调查一切建筑、电话、电报等各种设备配置;调查一切兵工厂工业情形及其设备、管理及产品;调查当地天然资源、银行及商业状况等;调查当地民众抗日组织内部及测验民众抗日情绪;结交当地领袖,掌握其品格及特性,以便利用。
  而等到战争爆发,就转而执行战时的工作,包括侦查及军事行动;进行扰乱后方及破坏工作;收买汉奸;挑拨离间军阀与政客关系等。
  自己现在算完成了什么?重庆的交通情况吗?眼下的情形,自己都朝不保夕,还谈什么发展下线?
  对于西华的情报工作,一定要尽快调整,按照以前对于民国蒋介石政府的模式,是绝对不行的。等到回去,即使被严厉处罚,也要向上司建言。
  影佐眼角已经看到了佐藤,他戴着眼镜、穿着长衫,一幅民国知识分子的样子,缓缓地向影佐的桌子走来。
  影佐眼角挤出笑容,站起来没有说话,佐藤也没有说话,两人像是熟悉的老友,笑了笑就各自坐下,然后都环顾了一下四周。
  影佐招呼了一下跑堂,让他开始上热菜。然后开始小心地向佐藤说着报务员被捕的消息,以及因此他们都有暴露的很大风险。佐藤在酒楼这样的公共场合,自然会掩饰自己的神色,可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失神了,脸上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接下去,影佐没有再说话,他知道佐藤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等到热菜上齐,影佐也注意到佐藤至少表面恢复了平静,才开口说:
  “我认为我们的任务已经失败,西华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开始搜捕我们,我们需要撤退,最多留几个最不可能暴露的人员长期潜伏,等待未来帝国的召唤。”
  佐藤思考着,说道:“那就让水谷和宫崎留下来,他们两人是单独到重庆的,除了影佐君和我,与其它组员都没有直接联系。”
  影佐点点头,正要与佐藤商量撤退的计划,突然,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影佐神色一变,不好!他左手从兜里掏出一颗药丸放入茶水,端在手里。
  冲上楼的果然是西华军,有人冲着他喊着:“影佐祯昭!”他叹息一声,他们居然连他的名字都知道,那两个帝国的叛徒,到底招供了多少?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药丸中是氰化物。他最后瞥了一眼佐藤,发现他脸色煞白却没有动作,毒性开始发作,他模糊地想着,可惜没有带枪,否则一定要让佐藤跟随他殉国。
  西华负责反谍的安全局,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找到影佐,是因为李思华安排在公安部门推行的一项技术,就是人脸画像还原,根据目击者的描述,还原画出嫌疑者的画像,然后根据画像调查。对于国家来说,这项技术显然不是难度,而是思路。所以公安部门迅速在社会上招募了擅长素描的人员,进行反复训练摸索,现在重庆,确实有了几个擅长画像还原的高手。
  这一次,影佐就栽在了这项技术上,但西华安全局俘虏两名日谍后,在严厉的刑罚下,很多有一人招供,他们反复询问了影佐的相貌,然后还原了影佐的画像,画像立即在侦缉民警中传阅,影佐一眼就被负责沙坪坝他入住客店的民警认出来了,影佐本来就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一个外来的商人嘛,不重点关注是不可能的。
  所以接下来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李思华知道此事后毫不动容,日本的间谍行为当然是毫不意外的,为了弥补国力的不足,这个时代的日本,是极其重视情报工作的。她只是要求同志们要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将防范日本间谍,作为当下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严密机制,严密社会管控。
  她甚至没有想起来,影佐祯昭,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在前世代表着什么。
  第112章 川陕公路上的李涯(一)
  相比于日本人,蒋介石政府 “渗入”西华搭建情报机构,显得轻松很多。毕竟在外的西南四省(只有西康比较少)的人很多,国民党找出一些适合的青年人选,以仰慕西华回乡的名义,很容易在西南落下脚来,西华才占领西南不久,各地还有很多地头蛇,适合特务们去勾结,所以一些情报网确实建立了起来,虽然层级都很低,得到的情报,也都不过是一些大路货,有价值的很少。
  李涯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是法西斯主义的拥护者,信仰“一个领袖、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他也看不惯民国内部的腐败和低效,也曾为此而苦恼和忧心。不过前几年德国和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开始流行,这让他认为找到了救国救民的真谛,国民党和民国的问题,如果能彻底地贯彻法西斯主义,就能得到解决。共产主义,显然是法西斯主义的大敌,他们煽动无知的底层民众,对抗国民党中央,是民国的心腹大患。
  他是特务处川北站潜伏组的组长,在军统前身的这个组织内,他算得上是“高级知识分子”,因为他是青华土木工程系毕业的,几年前怀着报国的心态,在亲戚的介绍下,加入了力行社,接受了特工训练,现在,他已经不折不扣,算得上是国民党内的老特工了。
  正因为他的文化水平高,所以特务处派遣他的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够在西华内部,得到比较高的社会地位,从长计议,未来可以向特务处提供重要的情报。所以安排给他了一个十个人的潜伏组。
  他内心也庆幸,正因为自己是潜伏组的,没有太多活动,所以还比较安稳。据他知道,以煽动叛乱和暗杀为主的行动组,可就惨了,西华的报纸公开宣称在各地都抓获了一些国民党特务,其中一次他还看到了川北站行动组组长王春峰的照片,照片里的王春峰,垂头丧气地站着,背插木牌,就要被送往刑场枪决。当时让他好一阵兔死狐悲。
  现在特务处的川北站,还没有发展到未来军统完善时的体制,所谓普通组、潜伏组、行动组、策反组、随军组、防谍组等,实际上在川北站,就只有潜伏组和行动组,而按照李涯的估计,行动组十之八九,已经全部完蛋了,因此他不能不谨慎。
  李涯是四川南充人,家里算得上是书香门第,按照西华的阶层分类,他父亲属于中等的地主,家里土地也被没收。西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每个人只能有3亩固定的土地,其它要看政府是否委托种植。而且还要分城区居民,还是乡寨居民,如果决定安家在城区,那么就不会分配农地。
  所以他刚回家的时候,对西华政府殊为痛恨,几个世代的世家传承,毁于一旦,坚定了他为国民党效命,对西华斗争的决心。
  不过这段时间下来,他的内心其实又变得很彷徨,因为他这段时间的经历有点“魔幻”。
  他本来计划是在南充先安定下来,然后寻找机会的。结果当他返家,很快侦缉民警,就找上门来与这个“进步青年”谈话,知道他是青华土木建筑毕业的后,非常欣喜。没有几天,他就被推荐到了川北公路指挥部,作为工程师参与川北公路的修筑。
  这让他哭笑不得,他回家可不是想干这个呀?他向找上门的川北公路指挥部人员解释说,自己虽然是学土木建筑的,但毕业有四五年了,其间为了谋生,并没有做这方面的工作,实际上自己对于路桥建筑,是很陌生的。但对方的“人事专员”笑着说,至少你还有一些知识背景,比起很多工程师,已经强了不少,而且你是青华的学生嘛,学习能力肯定强,在美国工程师的培训下,你会很快合格的。这是组织对你的重用,建设川北公路,是建设我们国家,让民族强盛的重要一步,你作为进步青年,应该努力参与嘛。
  这让他无可推脱,而且在听到有美国工程师培训,也让他心里一动,早就听说西华与美国似乎有不一般的关系,也许通过参与这个工程,通过直接接触美国人,可以了解到一些内幕。所以最终他还是接受了,不过就是有点担心,来到西华,就进入了这种建筑工程,都在荒郊野外,还怎么建设和管理潜伏的情报网络?不过一时间,也没有其它的选择。
  他安排了一个面目老实的组员,到他呆的工程部附近,做零食小生意,作为他的联络员,短期之内,他也只能这样对外联络了,上级传话过来,在“匪区”除了特别危急的情况,其它时候一律不得使用电台,因为有多部电台,都被西华破获,判断西华一定有美国最先进的无线电侦测和定位技术,使用电台的风险很大。
  就这样,他在川北公路指挥部的工程部,呆了下来,已经三个多月了,现在他可以“自豪”地说一声,自己已经是一名合格的路桥工程师了,早就以为遗忘了的书本知识,又逐渐地熟悉了起来,在美国技术人员的培训和修筑实践中,逐渐融会贯通。不过这样的结果,只能是让他哭笑不得,难道就此变成了一名西华的路桥工程师,为西华满天下修筑路桥?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他认为自己的收获还是很大的,现在他对西华的了解,已经有些深入。
  作为一名“读书人”,他最近阅读了在指挥部能够看到的大量西华的政策文件,以及主席、李力胜等中共高层的理论和文章。这是第一手的,以前他在国统区,既找不到,又不能公开地看。
  这使得他觉得了解了西华的思路和趋势。让他感触最深的,是那个中共最神秘的领导李力胜的一篇文章,他认为通过这篇文章,解决了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此前他的疑惑就是,共产党为什么对于类似他们家这样的“富人阶层”,虽然不是杀头,也一定要没收财产,搞得他们像那些穷棒子一样?中国的历史,就是官绅合作的历史,皇权不下乡,乡村社会,一向都是依靠“乡贤”来进行管理。共产党把这个阶层都干掉,自己怎么管呢?
  李力胜的文章,在他看来冷静又冷酷,原来在这些共产党高层的视野里,是两个角度,一是底层人民的角度,二是资本的角度。
  中国历史上的王朝治理,相当于三个阶层,皇权、绅权以及老百姓,绅权即构成了一个中间阶层,从皇权的角度,就是必须付出中间费用,才能从老百姓那收税,获得资本。而绅权在提供皇朝中间服务的同时,不断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蚕食老百姓的利益,甚至是皇权的利益,最终导致王朝衰败,而老百姓穷苦,以致无法聊生。
  王朝的300年周期律就是这样来的,开国初年也不是因为啥政治清明,而是因为在战争中,无论是士绅还是老百姓,都大量死亡,开国时人口都比较少,人均耕地就比较多,而士绅对老百姓的盘剥,在皇权最强的时候,自然比较弱。但随着皇朝延续,人口滋生,士绅对土地的豪取巧夺,又再次开始,于是新的循环又开始了。说白了,每个皇朝末年,都是支付不起士绅的中间费用了,因为这个中间费用的比例,已经高到了无法持续,既让皇权无法再维持,也让老百姓无法再承受。
  共产党号称是底层人民的党,所以他们要打破这个三层的结构,即消灭皇权,更要消灭这个中间的“剥削食利阶层”,而他的家庭,很不幸,就被西华归类为这个“剥削食利阶层”。
  西华未来的统治,也会形成一个两层的社会结构,即国家成分的政府、组织、军队等国家机构,以及底层人民,仍然需要人民提供税收,来形成有效的统治和治理,那就需要资本,资本从哪里来?从消灭剥削食利阶层获得初始资本,而从人民收税获得持续资本,去掉了中间阶层和中间费用,人民负担的税收和费用就比较低,就能够改善生活。
  这个逻辑他读通了以后,出了一身冷汗。他对近期看到的西华各种的政策行为,觉得豁然开朗,理解了。
  例如他已经知道西华从主力部队、地方部队到人口10%民兵的三级军事体系,他恐惧于这样严密的体系,但又觉得是穷兵黩武。但他现在明白,既然去掉了绅权,西华就用现代的方式组织了一套新的体系,用这样的体系深入最底层,建立起底层基础而绵密的基层组织,将所有底层人民都纳入到这个管理体系。在这样的体系下,对于绅权,确实不需要了。
  共产党建立起这样的体系后,动员能力是惊人的,远非国民政府可比。共产党的一道命令,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传导到最基层,而且能够迅速得到有效组织和执行。这种体系的伟力,岂是国民党那种与地方博弈分权分利的体系可以相比?
  越是对西华的理论了解得透彻,他原来的法西斯主义信仰越是退潮。他对法西斯主义的理解是,仰赖于强力的领袖,以个人魅力和手腕,组织起强力清廉的政府和军队,但是底层的执行,仍然要依赖李涯这样的青年军官和官员去执行,而这些青年军官和官员,不正是西华理论所谓“绅权”的变种吗?他们多半都像李涯一样,出身“良好”,背后的家族都有自己的剥削利益,怎么可能彻底革命呢?这样由上而下、执行意志可能在中间环节不断弱化的体系,真的能比得上西华这样由下而上、真正从心灵层面动员起底层人民的体系?
  大道至简,所以从家庭遭难的角度出发的他,对于西华的理论始而愤怒,继而颓然。西华理论的逻辑不复杂,应该说很简单。但正因为简单,怎么去想,真理都是这么一回事。李涯不屑于去自己麻醉自己,去强迫自己不相信西华理论的阐述。
  这让他觉得绝望。在他原来的思想中,对于西华对他们李家的“抄家”耿耿于怀、恨恨不已,因为他觉得作为家主的自己父亲是个老实人,对于佃户也还算不错,也做不出那种逼死人的烂事来,无疑是个“良绅”。 但现在他明白,这与个人的“善”、“恶”毫无关系,这是西华对国家体制根本性的颠覆,根本不会去考虑个人的善恶问题。
  当然司法会考虑,就他所知,那些被判刑甚至被枪毙的豪绅,确实过去对穷苦人干了不少恶事。
  所以现在他的思想很复杂、很苦闷。理解了西华的理论,他知道,呆在国民党,其实就是站在士绅的角度,努力维持被西华称之为“剥削食利阶层”的利益,最多就是改良,让这个阶层控制其剥削性。但能够做到吗?也许法西斯主义能够做到这样的改良?但怎么看,都不如西华的做法来得彻底。
  对于西华不再用完全仇视的眼光去看待后,他越来越发现很多西华相比民国来得恐怖的地方。例如共产党在各处建立的乡寨,开始让他很不解,这得花多少钱?如此大动干戈,农民们得有多少怨恨?他还曾经为此窃喜。
  随着逐步了解,他发现当初自己的看法完全是错误的。农民怎么会怨恨?他们绝大多数原来都是佃农,现在搬到乡寨,就能获得西华认证,获得永远属于这个家庭的3亩农地使用权,而且建房都是集体合作,建材专供,成本极低,农民可以拥有了以前世代都没有的大房子,怨恨?简直是开玩笑,他们都把共产党当成了大恩人。
  甚至是投入的资本,他现在以一个工程师的角度去看,其实也非常有限,建材里需要花钱的,大约就是水泥和红砖,而劳力、木材、砂石都是乡寨自己组织供应的,相当于大家互助,不需要资本。且水泥和红砖,都是成本价专供,甚至家具,也都是乡寨组织一帮人打造,收费低廉。这些农民有个两三年时间,这套房子的成本就回来了。西华的银行,对于乡寨农民建房,是有“专项贷款”的,可谓从头到尾都设计清楚了,非常精妙。
  所以西华在农村的根基,简直是坚不可摧,那些民兵士气的高昂,他是经常见到的。这些过去萎缩愁苦的穷棒子,难以想象现在居然变成了器宇轩昂的样子。
  他对西华在城市的管理,现在还不太清楚,不过由此及彼,从农村的情况反推城市,绝对也是不同凡响,肯定有西华自己的一套严密体系。
  李涯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思想,转向了手头的工作。
  他参与修筑的川陕公路,并不是由巴中经南江而直抵汉中这样一条直线的公路,直线的修筑难度太大,李思华前世也是到了2018年,才有这样一条直接通达的最短高速公路,即巴陕高速,其关键的瓶颈在于米仓山隧道,这是一条全长13.8公里的超特长隧道,是号称西南最长、国内第二长的高速公路隧道。在这个时代,科技还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所以当下还是不可想象的。
  正在修筑的川陕公路,是起于绵阳,大致沿着秦蜀7大古道之一的金牛道路径,由剑阁、昭化至广元与陕西交界的七盘关后,进入陕西境内。入陕之后,是北上先到汉中以西的宁强,然而再折而向东,进入汉中。
  这条川陕公路的好处,就是尽量避免了隧道工程,因此能极大地缩短修筑时间。历史上国民党从1935年9月到1936年6月,花费9个月,动员10余万民工,在几乎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设备的前提下,主要靠人力,也修成了这条重要的公路。
  李涯当然不知道这段另一个时空的历史。在他现在看来,工程的进度是非常快的。
  西华的军队,已经进入了陕西汉中附近,实际上已经控制了广元到宁强、以及宁强接近汉中这个部分,李涯隐约听指挥部的人说,国民党陕西的军队,曾经与北上的西华军交战,失败后跑到汉中,现在死守汉中。他们对于西华军的胜利确信无比,唯一的就是遗憾,国民党因此而停止了对西汉公路(西安到汉中,主要是宝鸡到汉中这一段)的修筑。
  在他看来,共产党还不会马上进攻汉中和陕西,而是会等到这条川陕公路完成,实际上,就是因为这条公路花不了多少时间了,干嘛不等这条公路完成呢?到时候进军就极为方便。
  按照现在的速度推测,从1935年2月下旬动工的这条公路,指挥部已经向上级承诺,可以在7月中旬竣工通车,整个修筑不满5个月,简直是神速。
  神速的背后,是丰沛的人力、资源和科技。
  据指挥部的人说,西华为了这条公路,动员了超过30万人修筑,还有多得不得了的人员,负责后勤供应,包括粮食、钢材、水泥,以及其它建材。
  他们将从绵阳到汉中的几百公里路线,分成了数十个标段,分开同时施工,数十万人分布在这数百公里的沿线。其中耗费的资源,数量难以想象,共产党的动员力,简直令人侧目。李涯自己就想,如果是国民党动员,单单是要保证粮食这一项,就几乎不太可能。
  指挥部头疼的一件事情,就是陕西今年大旱,粮食大面积减产,灾民无数。正因为如此,所以上级对于这条公里进入陕西,时间是非常严格的,按照他的猜想,在这条公路完成后,共产党很快就会发起对陕西的攻势,“救民于水火”嘛。
  这条公路的难度是很大的,主要都是多山地带,地形崎岖多变,途经秦岭和大巴山两大山系,其中秦岭一带都是坚硬的花岗岩,大巴山则是以风雨侵蚀造就的石灰岩为主。公路的路线往往曲折盘山,一段纵坡极其陡峭后,又转向峭壁,因此需要对路线和坡度,进行精确的测量和设计,这在国际上都是高难度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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