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74节
兄妹俩进屋,发梢间还在滴水,身后的房门关上,林青山道:“你们两个,跪到你阿娘面前去。”
两人不敢违逆,乖乖依言跪了过去。
金巧娘坐在床沿上,俩孩子便跪在脚踏前面,像两只被雨水打湿的小狗,毛发湿漉漉的,可怜巴巴望着她。
林青山走过去,坐在妻子身侧,先骂女儿:“白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能耐?你阿兄想要银子送礼,你便想办法拆了一注给他?”
林白棠也的确有这种想法,不过眼见得父亲脸色不好,便乖乖认错:“我错了!”
家里的事情,她总觉得没办法论对错,只能讲感情。
这件事情上,阿娘没错。
她有自己的顾忌,想要孩子平安生活。
阿兄想要为生父报仇,查找当年害死生父的仇人,也没错。
不过是各人立场不同,选择不同而已。
那她跪着认个错,让阿娘顺了这口气。
至于事情的结果,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女儿认错态度如此良好,倒让林青山愣在当场。不过片刻,他已经转到了儿子身上,难得声色俱厉:“宝棠,你可知错?”
林宝棠跪着,脖子却梗着:“我知道,阿娘是怕我连累家里人。我也想过了,等我去衙门当差,便搬出去自己住,把户籍也迁出去,总之不会牵连到家里人!”
他这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林白棠暗暗心焦,又不敢说话,只能去扯他的袖子,又巴巴去瞧父母,生怕闹到不可收场。
谁知林青山骂道:“你错在不该把我当外人!我虽不是你生父,可从小拿你当自己亲儿子相待。家里这么大的事情,就不值当你来跟我商量一声?你当我是父亲了吗?”
林宝棠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梗着的脖子小幅度的弯了下来,眼圈也有些发红。
他在家具店的时候,每次被陈盛骂拖油瓶,虽然林青山待他始终如一,可少年心思敏感,心里总会生出隔膜,渐渐在继父面前有些不自在。
林青山继续骂:“你要查生父死因,知道找白棠想办法筹银子,怎不来问我一句?”
林宝棠:“我……”自己也觉得理屈词穷。
继父待他着实不错。
林青山:“你是打定了主意,不惜与家里决裂,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查清你生父死因?”
林宝棠态度无比坚定:“是!无论如何,我也要查清楚这件事情!”
原以为迎接他的会是暴风雨,谁知林青山的态度来个大转弯:“男儿大丈夫,生在天地间,要是听闻生父冤死,连去查清楚的勇气都没有,算我白养了你!”
林宝棠不可置信的抬头:“爹爹——”
他大掌抚上林宝棠的脑袋,语声转为温和:“你小时候也有几分活泼,越长大越沉默。人总不能被旧事压着,一辈子拖拽着不得往前。只是你该记得,一家人无论何时,总该站在一起,劲往一处使,才能成事!”
金巧娘惶恐不安:“夫君——”
林青山道:“巧娘,家里的小事都随你,但大事情上也该听我一回。这件事情宝棠既入了心,更不该拦他。不然你让他往后怎么过日子?”
林宝棠的脖子彻底弯了下来,眼眶里涌上泪来:“爹爹!”他没想到继父竟然会站在他这边。
林青山起身,去拿了一百两银票递给他:“一部分给白棠还回去,剩下的你去衙门当差,总要跟这些人打好关系。往后查起来要花银子,直接来找我。等你做完这件事情,便安安心心娶妻生子,过踏实日子。”
林宝棠接过银票,泪水滚滚而下,融化了自己心底里年少时升起来的隔膜与不自在,抱着林青山的腿哭了起来。
金巧娘张张嘴,还想阻止这一切:“夫君,要是以后牵连到家里……”
林青山:“车到山前必有路,且顾眼下。”将儿子从自己腿上撕下来:“你这小子,身上湿答答的,再抱下去我身上也湿了。”
兄妹俩淋了雨进来,此时林青山腿上便有个被抱出来的湿印子。
林白棠知机,忙去拖林宝棠:“阿兄,赶紧回房,灶上还温着热水呢,我去打两盆,咱们擦擦换衣服吧。”
兄妹俩互相搀扶着出去了,房里只余夫妻二人。
两人沉默片刻,忽齐齐开口,互相道:“对不起!”
金巧娘先说:“夫君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还有阿娘跟孩子们。”
林青山道:“我是怕你多心,觉得我不疼惜宝棠,这么危险的事情,也放他去做。”
金巧娘叹口气:“我瞧出来了,宝棠这孩子别瞧着平日话不多,默不作声的,可心里主意大得很。我就算不同意,怕是也拦不住他。”
“既然拦不住,还不如放他去做。但是要让他凡事同家里人商量,不可轻易冒险。再说当年之事,知情的恐怕都散了。宝棠又小,谁能想到他身上去。他查到便罢,要是查不到,也能死心,总好过把这事在心里压一辈子的强。”林青山开导妻子:“咱们当年成亲,家里穷,也没钱让孩子读书。好在宝棠懂事孝顺,也从来没埋怨过什么,他心里烧着一团火,等这团火熄了,也就好了。”
事隔多年,也不知能不能查到一点眉目。
他揽着妻子,金巧娘安心依偎在他怀中,闻到他身上木头的清香,只觉得无比安心。
林青山常年跟木头打交道,他身上流出来的汗都带着木香味。夏日汗湿的衣裳,也总能闻到这股味道。
金巧娘环抱着丈夫的腰,忍不住流泪,被林青山察觉:“怎么还在哭?担心宝棠?”
她埋首在丈夫怀里,语声闷闷的:“青山,我觉得自己运气真的不错。”
先后嫁了两任丈夫,都将她放在心上。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可屡屡踩踏法条,便不大好……
夜来淋了雨,林白棠次日醒来便觉得脑子发懵,鼻子酸酸的。
林青山照旧回家具店,金巧娘跟龚氏去
小食店,林幼棠去学堂,林宝棠头一天去衙门当差,连早饭都省了,等到林白棠起床梳洗,家里全都走光了。
她站在大门口上锁,听到身后脚步声,陆谦唤她:“白棠。”她转头回他一个大大的喷嚏,鼻涕眼泪全都飞了出去。
陆谦关切的问:“昨晚凉到了?可是染了风寒?”上手要摸她的额头,却被她一串惊天动地的喷嚏给拦住。
“我……你走远点。”林白棠掏出帕子连忙擦,顺势朝后退了好几步:“你离我远点。”
陆谦哭笑不得:“我的身体没问题,你怕什么。”说着便要靠近,被她推开:“不行!”
两人相隔五步一起往外走,到得方家门口,恰逢方虎出门,见二人的样子,林白棠眼圈红红,还奇道:“你们俩闹别扭了?”
林白棠胡说八道,挥帕子拭泪:“可不是嘛,谦哥哥惹我生气,我不得远着些。”
方虎便凑过来,讨好的说“白棠别伤心,谦哥惹到你,咱俩还是好的。”迎接他的是林白棠又一个响亮的喷嚏,危机时刻她还调转头,向着墙角喷射。
陆谦幸灾乐祸:“嗯,你俩最好,还不靠近些。”
方虎呲牙:“白棠,你这攻击性也太强了些。”
林白棠收拾干净,又后悔帕子带少了:“才出门就废了一条帕子,还不到罗家,这条帕子恐怕就不能用了。”
方虎掏出自己的帕子,上面还有昨儿的汗渍:“昨晚回来太晚,忘换了。”
一块干干净净的帕子递了过来,帕子一角还绣着一丛绿竹。陆谦扬手:“拿着啊。”
林白棠识得针线:“这是婉姐姐的手笔吧?”她对着绿竹有些舍不得糟蹋:“算了,这么好看的竹子拿来擦鼻涕,有点暴殄天物。”
陆谦便将帕子塞进她手里:“你几时也添了迂腐的毛病?帕子绣得再好,不都是拿来用的”
“你不懂!”林白棠谴责的看着他:“就婉姐姐的手艺,你知道放在绣庄里能卖多少钱吗?”她自己绣工糟糕,用的帕子都是罗三娘子所赠,有些是她房里丫环们的练手之作,有些是罗家绣房送来的,都比不上陆谦手头这丛绿竹的手艺。
陆谦:“你是钻钱眼里了吧,绣得再好也是个物件儿,哪比得上人贵重!帕子值钱你值钱?”
林白棠眉开眼笑:“这话我爱听。”她收起帕子,皮肤太白,眼圈红红的,倒好像哭过一场。
方虎要走,被她扯着袖子老话重提:“你最近早出晚归,神出鬼没的,到底做什么营生?”
她一直想要问清楚,可方虎跟泥鳅似的滑溜,越问不到便越在心里惦记。
方虎顿了一下,方才说:“我做的正经营生,你可别乱想。”
苏州城水路四通八达,海河运路通畅,除了官面上允许的生意,还有许多民间偷偷贩运的货物,避过官府的税收,赚取高额利润。便是罗家,也有瞒着官府之事。
她不再追问,松开了方虎,目送着他大踏步迎着晨曦而去的背影,还感叹了一句:“虎子哥哥长大了啊!”肚里居然也能憋住话了。
陆谦沉思:“许是从方家阿翁过世之后,他就长大了。”
他们三人从小长大,原是无话不谈的小伙伴,谁想到长大之后的代价便是各自有了心事。
林白棠原是心有所感。
昨晚之前,她还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但经历过昨晚兄妹俩被罚跪,听到林宝棠生父之事,知道了兄长执意要去衙门当差的理由,她忽然发现这件事情也不能告诉陆谦。
她也有了心事。
陆谦还当她对方虎的隐瞒有些伤感,便安慰她:“放心,虎子有事瞒着你,我不会瞒你!”
林白棠深深瞧他一眼:“谦哥哥,要是我有事瞒着你呢?”
这句话困扰了陆谦一整日,他站在罗家园子里,跟砖瓦匠一起协商砌墙留门的时候在想,指挥着罗家长随小厮整理书斋的时候也在想。
中午有丫环送了饭过来,他吃着吃着,又不免出神。
白棠从来开朗爱笑,有什么事情困扰着她。
难道——
他紧拧的眉头渐渐放松,心底里有个声音悄悄冒了上来,小丫头开窍了?
怀着隐秘的、雀跃的心情,陆谦忙完了手头的活儿,直接去家具店接人,哪知道苗莺却说林白棠还没来过,反而碰上了邓英。
邓英也是刚踏进家具店,听说林白棠还没过来,便坐在了店里一张玫瑰椅上,还吩咐苗莺:“沏壶茶来。”
苗莺很想提醒这位主顾一句,那把玫瑰椅刚刷了清漆,才放在那里要晾干——客官您小心弄污了衣裳。
可对方都已经坐下去了,她便闭上嘴,老实去沏了茶来,委婉劝告:“白棠来不来还不一定呢。她每日行踪也不固定啊。”
苗莺来家具店有一阵子,整日守在店里,有时候邓英来寻林白棠,她没过来,都是她接待。反而是她见邓英的次数比较多。
来得多了,她便猜出了邓英的意图。
每次邓英过来,林白棠要是不在,他便有些意兴阑珊。要是林白棠在店里,眼神火热仿佛要粘在她身上,很难让人忽视。
苗莺细心观察,发现林白棠待邓英与店里其余主顾也无甚区别,瞧在大主顾的份上,略微热情一点罢了。
她沏了热茶出来,陆谦也到了。
他倒没有坐,靠在柜上问:“白棠几时过来?”
苗莺便为两人各斟了一盏茶,细想:“前儿说店里的贝母松石不够了,这两日要运一批过来。这些东西总得白棠去南北货栈库房里拉,也不知会不会来。”她瞧一眼外面日头西斜:“许是被别的事由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