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73节

  吕氏点头:“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事了。”又正色警告女儿:“主家的事情,你就算听到只言片语,出去外面买菜,或者碰上巷子里的人问起来,通通说不知道,懂了吗?”
  包惠紧紧捂住了嘴。
  为怕女儿记不住,她还恐吓道:“咱们如今做人奴婢,要是把主人家的事情泄露出去,挨打挨骂不说,万一主人要把咱娘俩分开卖到见不得人的去处,到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你一辈子也见不到阿娘!”
  包惠连连点头,再在保证:“阿娘,我记住了!”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这也不是我的错啊。
  一个时辰之内,林白棠感受到了冰火两重天。
  亲娘的疼爱与责骂先后降临。
  她被金巧娘带回林记小食店后厨,喝着亲娘煮好的肉汤,还有阿婆揽在怀里安慰,让她哭笑不得:“阿婆,真没事儿。那泼妇没伤到我,我跟她吵了几句,她倒是想打我,被谦哥哥拦着,连我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伤到。”
  龚氏揽着小孙女,心疼不已:“杨桂兰好脾气,怎的娘家嫂子这般胡搅蛮缠,竟跑到咱们家门口欺负你?到底怎么回事?”
  说起来此事也好笑,林白棠就着肉汤讲给家里人听:“陆家白事上,她瞧我的眼神就不大好,当时我也没理,还当自己多心,原来她一早便盯上我了。谦哥哥读书有成,他这舅母便想亲上加亲,还特意留下俩女儿在陆家,一住便是数月。谁成想谦哥哥回来没几日,便买了煮饭的婆子丫头,还托我雇了马车,把他这俩表妹送回家去,不想亲上加亲。”
  金巧娘整日忙于林记小食店的生意,而龚氏也不是个爱打听别人家事多嘴的人,偶尔去探望郑氏,也只是送点吃食,宽慰她好生保重身体,对于留陆家亲戚家的女儿,当她们是为杨桂兰分担家事而已。
  “原来那泼妇打的这个主意啊?”金巧娘头一次听说:“我明白了,这泼妇定然是瞧着我盆儿生得可人疼,自家女儿远远不及,谦哥儿回来之后把她家女儿送了回去,这才记恨上了你?”
  林白棠也顾不得自己对乳名的排斥,解释道:“今儿凑巧,我们一起从外面回来,站在家门口聊正事,头上落了不少花瓣,互相替对方捡花来着。正碰上那泼妇带着女儿们来陆家闹事,远远瞧见,可不得吵起来。她骂我,我骂回去,就吵得厉害起来,要不是阿娘救我,说不定你闺女一张脸都要让这妇人给抓烂了!”
  “原来是这样啊。”金巧娘便有些埋怨:“谦哥儿自家的事情,却把火引到了你身上,这可真有些冤枉。往后你见到这泼妇,远远避开些。陆家人倒算厚道,可是亲戚实在不成样子。”
  林白棠自然要替陆谦说好话:“阿娘,有件事情还没告诉你呢。罗家要开私塾,请了谦哥哥去教,除了罗家哥儿,还有漕帮几家小头目的孩子。谦哥哥想着,咱们家幼棠在外面也要交束脩,不如也送去罗家私塾借读,还可以免了一笔开支,你意下如何?”
  还有这等好事?!
  金巧娘立时便换了笑脸:“这孩子,有好事还想着咱们家,也算得你们自小的情份!等回头他再来店里,我可得好生谢他一谢!”
  原本母女之间还和乐融融,谁知晚间林宝棠回来,便掀起一场风波。
  林记关门之后,金巧娘回家沐浴完了,坐在廊下乘凉,林宝棠便跪在她面前:“阿娘,衙门里的差使我考上了,您别生气!”
  金巧娘擦头发的手停住了,静默一息,才不敢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林白棠刚刚盯完弟弟的功课,对这小子敷衍的态度很是不满,正拉着弟弟准备好好让他长长记性,听到长兄跑来向母亲坦白,心虚的拖着弟弟便往房间里跑。
  林宝棠再重复一遍,跪得直挺挺不动,大有一副你打死我,也阻止不了气势——实则他手心冒汗,硬着头皮跪着认错。
  认错只是态
  度,却没打算改变既成事实。
  金巧娘到底在市井多少年,深知林宝棠能考中,必然使了银子。但多少年林宝棠都不是个胡乱开销的孩子,赚的全都上交母亲保管,他自己只领一点点零花,哪得一笔钱去衙门打点。
  她眼神掠过,见女儿一副心虚的模样,便知道其中定然有这丫头的一份功劳,厉声喝道:“白棠过来!”
  林白棠一只脚都踩进了门槛,听到这话便如同被雷劈中,猛的扭头去看兄长,用眼神询问:你告诉阿娘了?”
  林宝棠摇头表示,自己嘴巴很严,没有透露半点风声。
  兄妹俩的举动尽数落在金巧娘眼中,她再喝一声:“白棠,过来!”
  林白棠知道逃不掉了,松开了幼弟的手,硬着头皮磨磨蹭蹭过去,跪在兄长身边,还想装傻:“阿娘,我什么都不知道!”
  金巧娘逼问她:“你给你阿兄筹银子了吧?”
  林白棠便紧闭嘴巴,一声不吭。
  金巧娘气得七窍生烟:“你糊涂啊!怎能由着你阿兄去外面……”她只要想起前一位丈夫的结局,心中便生出恐惧:“宝棠,听阿娘的话,明儿去辞了这差使,银子就当打了水漂,阿娘不怪你!”
  林宝棠平日话不多,瞧着是个好说话的性子,哪知犯起执拗来也让人头疼,他朝着金巧娘磕了几个头,态度却极为坚决:“阿娘,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想再去家具店干活,只想去当捕快,您拦不住!”
  金巧娘见说不动他,头一次对着孩子动手,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你想做什么啊?你是想气死我?”见儿子依旧不为所动,连着又打了两巴掌。
  林宝棠直挺挺跪在原地,连躲闪都不肯,反而是林白棠膝行两步上前,护着兄长:“阿娘,你别生气了,阿兄也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林宝棠为何忽然之间非要去衙门当差,只是没想到亲娘反对的态度如此坚定,一时也有些慌了。
  金巧娘在气头上,也不管儿子女儿,连打了两下都落在女儿身上,又气又心疼,骂起来:“我是管不住你们兄妹俩了?”
  林青山正躺在床上歇息,听到院里动静,忙起身出来,连龚氏也被惊动了,从房里出来拦着:“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打起孩子来?”
  林家孩子从小没挨过打,况且林宝棠懂事孝顺,也不惹事,更不会跟巷子里的野孩子疯玩,这还是他头一次逆着母亲之意行事。
  “巧娘,发生什么事了?”林青山抱住了妻子。
  金巧娘满心恐惧,一头扎进了丈夫怀里,哭了起来。
  龚氏还想拉兄妹俩起来去房里躲一躲:“好好的,你们俩怎么惹你娘生气了?还不快跟你们阿娘赔礼道歉,回房去反省?”
  结果大孙子身上跟坠了秤砣似的,跪在原地不挪窝,小孙女也不敢动,悄悄儿摇头,更不敢回房躲着。
  龚氏:“……”
  也不知这娘仨,闹得哪一出。
  林青山也很茫然,搂着妻子温言细语劝了好半天,可金巧娘只是一味的哭,间或一句:“你要想去衙门当差,除非我死了!”
  林宝棠跪着不动,态度也很坚决:“阿娘,我一定要去!”
  金巧娘边哭边骂:“林宝棠,你是不想要这个家了吧?翅膀硬了,就要往外飞,也不管一大家子的死活!”
  林青山听这娘俩置气,总算是听了个大概,原来是林宝棠想去衙门当捕快,没钱还找了林白棠,做妹妹的筹了银子,当兄长的跑了衙门胡师爷的路子,竟当真考了进去,明儿便要去衙门当差。
  自家妻子不同意,于是娘俩便僵住了。
  林青山从来不觉得长子一定要当个木匠,不过是他只有这一门手艺,孩子小时候便想着为家里减轻负担,跟着去木匠店里做了学徒。
  他亲自教,总比把孩子送去别家当学徒,挨打受气的强。
  也是疼惜孩子。
  现在长子有了别的想法,要去衙门当差,也算是另一条出路。
  他便劝妻子:“巧娘,宝棠都已经成年,他不想当工匠,想当个捕快,原也不是大事。家具店里人手也够,也不用非逼着孩子。要不……就让宝棠去衙门当差。他干一阵子要是不想干了,再回家具店就是了,总能有一碗饭吃。”
  金巧娘原本在丈夫怀里哭得厉害,听到他劝解的话,止住了眼泪,抬头瞪着他,反而迁怒于他:“你知道什么啊?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在这瞎劝!”
  林青山好脾气的哄道:“好好好,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瞎劝了。”见妻子又要哭个不住,只好扭头劝儿子:“宝棠啊,要不这捕快咱不做了?花了多少银子,阿爹给你补上?”
  林宝棠跪得端正,但一脸倔强,坚决不肯退让:“阿爹,我就想去当捕快,钱都花了,明儿便要去当差,哪有说不干就不干的道理?”
  林青山:“……”
  儿大不由爹。
  他既劝不动媳妇,也劝不动儿子,看来看去觉得女儿有点无辜,便想做老好人:“白棠,要不你起来吧?”
  金巧娘见丈夫上来就和稀泥,所有的问题都没解决,就要放跑女儿,更加冒火,喝道:“白棠你给我跪着!”
  林白棠:“……”
  她规规距距跪在兄长旁边,满心无奈:“阿娘,这也不是我的错啊。”
  阿兄想当捕快,总也要成全他的梦想啊。
  哪知道亲娘这么大反应,简直像他们兄妹合起伙来,把天捅了个窟窿。
  金巧娘有苦说不出,只能骂她:“你要不给他银子,他能去得了衙门?”喝一双儿女:“你们一起跪着,几时改主意了,几时再起来!”
  龚氏:“……”
  林青山:“……”
  得,这俩孩子好像真闯祸了!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没办法论对错,只能讲感情……
  夜色渐深,除了林幼棠的卧室里灯灭着,龚氏跟林青山的房里都亮着灯,林家兄妹俩还一起跪在院子里。
  林白棠从小到大,这是头一次被罚跪,还是陪绑,悄悄挪动下膝盖,捅了下林宝棠,好奇道:“阿兄,你为何非要去当捕快啊?”
  林宝棠低低说:“对不起,白棠。”
  “自家兄妹,说什么对不起。”林白棠满不在乎道:“反正咱们在院子里跪着,阿娘肯定在床上烙饼,心疼得睡不着。罚了咱们,她心里更难受。”
  凑近兄长,小声问:“当真不能告诉我?”
  林宝棠紧抿着嘴,不吭声。
  林白棠便自行推断:“你从来没说过自己长大要当捕快,或者……是我年纪小不记得了。前两年也没提过,这会儿忽然提起要当捕快,咱们家也没什么冤屈,不值当你非要一头扎进官衙池子里去。”她抽丝剥茧:“你跟阿娘又好像有事瞒着的样子,难道……跟你生父有关系?”
  暗夜之中,林宝棠震惊的望着自家妹妹:“你……”底气不足,竟然无法反驳。
  林白棠胡乱猜测:“你生父活过来了?”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会是他当初根本没死,还抛妻弃子,你打算当捕快去衙门里当差追查他的下落吧”
  “别胡说八道!”压在林宝棠内心的巨石让他喘不上来气,也或者夜色之下,被拉来陪绑
  一起跪着的妹妹让他卸下了心防,他终于讲起自己知道的事情。
  卧房内,沉默如林青山,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巧娘,你跟宝棠瞒着我有事?”
  金巧娘只一味哭,直到林青山伤心的说:“咱们夫妻一体,过了多少年了,你心里还拿我当外人吗?”
  她终于绷不住了,连连道歉:“青山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可是此事牵扯出来,我怕牵连到家里的人。”再瞒下去恐怕会酿成大错,她讲起当年之事,从孙震治河到林怀之死,母子俩寄身的渔船被烧,不得已逃命,这才阴差阳错下嫁进了林家。
  “青山对不起,当年我们娘俩都要活不下去了,幸亏婆母收留。我原来想着把这些事情全都忘记。”
  林青山后知后觉:“方家出事之后,你听说孙震再次来治河,想起了旧事?”
  金巧娘已经历过一次家破人亡,安定的日子过久了,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家破人亡。
  小老百姓,又是一介弱女子,她所求不过孩子平安长大,此生顺遂。
  “宝棠见我神色不对,追着问。我想着事关他生父,这孩子从小懂事,也没问过他生父的事情,便心软告诉了他。原以为也没什么事儿,谁知他非要去当捕快。你说,这不是……给家里招祸吗?”
  夫妻多年,林青山从不曾问过林宝棠的生父,更不曾问过金巧娘前一段婚姻,听着妻子讲起少年夫妻,在渔船上寄身,最后却阴阳两隔,心中滋味难辨。
  他替妻子拭泪,起身道:“这么僵着也不对,我去把孩子们叫进来吧。”不等金巧娘说话,他已经走过去打开房门。
  不知何时,细雨悄然而至。
  林家兄妹俩跪在一处,头发身上都已经被打湿,见到父母卧房门开,林白棠抢先道:“我就知道阿娘心疼我们,舍不得咱们一直跪着。”
  林青山面色沉重,语气严肃:“你们俩都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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