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63节

  林白棠也不认识她,对上毫无防备的恶意,只当被巷子口路过的野狗叫了几声,反倒是杨桂兰恼了,拉过她搂在怀里:“嫂子不会说话便别说,白棠懂事体贴,我最是喜欢这孩子!”
  那胖舅母面色不豫,拉过自己身边的两名双胞胎少女:“妹妹怎么好赖话听不懂呢?叶儿跟蝶儿才是你亲侄女呢,跟谁亲也亲不过自己的亲侄女!”
  “婶子,我去外面瞧瞧,可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林白棠连忙脱身,留杨桂兰去应付娘家人。
  想起这一节也觉得可乐:“许是瞧着我与陆家人比较熟悉亲近,她们平白错过了好多年攀上解元郎的机会。”她笑得无邪:“谁家还没有几门拜高踩底的亲戚呢。”
  林家日子好起来之后,去年回乡下拜祭祖父,撞上林氏族人,见龚氏带着儿女,穿得体面光鲜,听到信儿的族人便跑了来,亲亲热热要拉了林家人去自家住:“你们许久不来,想是在外面发达了。早该回来祭扫青山父亲,再与大家聚聚。族里可有不少人都惦记着你们呢。”
  林青山带着全家人回去,可没有认亲的打算,扫过墓便很快回来了,身后还有“依依不舍”的族人。
  还有人不死心,追在后面问林青山在外面的营生,如今在哪里落脚之类的,听那打算,竟似要来走动。
  龚氏回来之后,还与林青山商议:“实在不行,悄悄儿把你祖父母跟你父亲的坟都迁出来,以后祭扫也不必再见,省得麻烦。”
  林家人贪得无厌,她已经见识过一回,很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了。
  如今母子俩有空还商量迁坟,犹豫选址之事。
  罗三娘子人精一个,可没少见罗家后宅子里的各种弯弯绕,略微细品便猜出其中深意,怀疑这位杨舅母想让自家女儿嫁给陆解元,正好亲上加亲。
  不过林白棠一副未开窍的模样,她正好可以看戏,便喝茶聊天,并不点破。
  罗辰初次来林家,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还站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忽然惊喜大叫:“虎子哥哥——”冲着巷子里大步而来的少年扑了上去,亲亲热热抱住了方虎的胳膊:“虎子哥哥去哪里玩?”
  方虎跟罗辰也见过好几回,除了林记小食吃饭撞上,还曾带着这小子去挖过莲藕,跟着陆谦去丽景楼当陪客蹭饭,算得上老熟人。
  “辰哥儿怎么来了?”
  小少年遇见自己喜欢的大哥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三姐姐带我来的,白棠姐姐派人传信,要请几日假,说是陆先生家中有人过世,三姐姐便带我来吊唁。”他抱着方虎不舍得撒手:“虎子哥哥近来都忙什么?我上次偷溜出去,去武馆寻你,里面的人说你出门去贩货。”
  他问过方虎学武的地方,暗暗记住了名字,以前是忙着读书没空,等到陆谦进京赶考,可算是解了封禁,每日都想出门玩,要不是罗太太拘得紧,他早跑得不见影子。
  方虎便陪他进了林家,见林白棠陪着罗三娘子坐着喝茶,上次在丽景楼吃席面已经见过,罗辰仍旧要献宝般介绍:“三姐姐,虎子哥哥可厉害了!”
  林白棠便笑起来:“芸姐姐可记得,小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与虎子早见过的。”
  小时候端午节,罗芸跟着姐姐出门,被傅金宝偷玉牌,林白棠瞧见制止,还是方虎跟陆谦一起护着她,虽然三人当时年纪颇小,但勇气可嘉。
  上次在丽景楼吃饭,方虎跟林白棠打闹,她只当陌生儿郎,谁知那竟已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了。
  罗芸仔细打量,原来当年虎头虎脑的小孩子已经长得这般高大,不由也笑:“原来是当年的小孩儿。”
  方虎在罗辰面前,可是大哥般让小少年景仰的存在,没想到在罗三娘子面前,竟然用轻飘飘的“小孩儿”三个字来形容,落差有点大,他口气不免生硬了几分:“我也不小了!”
  他年已十八,都能顶门立户赚钱养家,当自己是成年男子,没想到却仍被人当小孩子,自然气不顺。
  罗芸与林白棠相识那年,便已经十五岁了,那时瞧方虎便是个小孩儿,如今前后时间加起来,已然过去有八年之久。
  她如今已经二十三岁,再瞧方虎虽然生得人高马大,英武舒郎,却依旧比她小了好几岁,上次在丽景楼跟林白棠打闹玩乐,这声“小孩儿”倒也不冤。
  “二十岁都没到吧?”罗三娘子想起他小时候虎头虎脑,还敢硬刚成年男子的模样,也颇有些感慨时光飞逝,瞧他便如瞧林白棠,偷巧些说句“看着你长大”也不为过,不由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小孩装什么大人!”
  方虎:“……”
  没见过这样的
  女子!
  尤其他这个年纪,少年心气正足,勇敢无畏,已经脱离小孩子的无助,反而想要一肩挑起所有重担,已期证明自己的成熟。
  罗辰大约觉得气氛不对,左右看看,扯着方虎的袖子便要出去,小小声劝阻他:“虎子哥哥,我三姐姐……很凶的,惹不起!”
  他惹不起,父母以及家里的姐妹们都惹不起!
  罗三娘子剜了罗辰一眼,用眼神威胁他:臭小子,瞎说什么!跑来拆我的台,你可真是亲弟弟!
  罗辰忙躲去方虎身后,小声嘀咕:“我也没说错啊。”
  林白棠连忙出来和稀泥:“芸姐姐,虎子心直口快,你别放心上啊。”
  陆家葬礼过后,杨家胖舅母死乞白赖留下自己家俩女儿陪伴郑氏,美其名曰:“妹妹做饭手艺一般,留下叶儿蝶儿也好帮着你照顾亲家老太太,做些软烂可口的食物,让老人家好好养着。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就先让她们住着吧。”
  杨叶跟杨蝶年方十六,待字闺中,多年未见姑姑杨桂兰,此次陆家葬礼才打过照面,站在她身边,亲亲热热一口一个“姑姑”唤着,比亲女儿陆婉还要孝顺的模样。
  家里一场葬礼,陆家几人守灵熬夜,都累到了极致,见自家嫂子要极力留下女儿,杨桂兰也不再阻止,跟丈夫回房去睡。
  全家狠睡了一日醒来,杨叶杨蝶已然做好了晚饭,暖在灶上等着他们。
  她便默许了两人留下来。
  过得一个半月,陆谦的回信到家,说他收到家书的时候,殿试已然考中,得了一甲第三名探花,游街饮宴,正等着旨意,惊闻祖父过世,已经向朝廷上书丁忧,预备返乡守孝。
  四月暮春,陆谦踩着傍晚的夕阳,风尘仆仆回到了芭蕉巷。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全都省下来讲给林白棠听啊……
  陆谦接到家书,已经高中探花,跨马游街,参加过了琼林宴,只等朝廷恩旨便能走马上任。
  他算着祖父离开的日子,惊讶的发现正是他做梦当晚,祖父拄拐前来。原来相隔千里,魂魄入梦,阿翁来见他最后一面。
  郁珩来寻他出门游玩,推门进来的时候口里还嚷嚷着:“陆师弟,考也考完了,你也不必再闭门苦读,正好我近来认识不少善诗文的同好,不如带你出门散散心?”
  结果打个照面,才发现陆谦泪流满面,不由大惊:“你这……喜极而泣也过了时辰吧?都考中多少天了,才想起来哭?”
  他这位同窗情绪稳定,考试前一夜还在苦读,进考场前不见半点紧张,考完回来闷头大睡,放榜当日也不曾如今日这般激动。
  ——这是才回过味儿来?
  陆谦不语,只一味流泪。
  郁珩瞧他不对,手里还捏着一张纸,凑近细瞧,顿时傻眼:“祖父过世,你这得丁忧一年啊。”他内心替陆谦惋惜,错过这次,等丁忧之后入京,可就赶不上趟儿了。
  陆谦一抹眼泪,开始收拾行李:“郁师兄,我要回家去了。”
  白棠在信中说,阿翁无病无痛,一梦不起,安详离世,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陆泉病卧床榻多年,家里人虽饮食起居照顾周到,可他身体上的病痛与内心的郁结却非旁人可以替代。
  此时再回想起梦中他来告别,拄着拐杖来去自如的样子,陆谦忍不住再次流泪。
  许是他老人家也怕孙儿耽溺于生离死别的悲伤,特意亲自来一趟,让孙儿瞧见他康健无虞不再饱受病痛的折磨。
  一路南下,他临风落泪,望月悲叹,恨不能一日千里,倏忽而至。
  好容易到芭蕉巷,见林家门口楝树挂满一树紫色小铃,芬香满路,依然旧时风貌,到得家门口,却近乡情怯,不敢推门。
  正站在门口发呆,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名陌生的极瘦的少女正要出去,与他差点撞个满怀,她迟疑片刻,小心唤:“谦表哥?”似不能置信。
  陆谦不认识她,对方想来也只是听过这位表哥读书颇有天份,旁敲侧击问过陆婉:“谦表哥长什么样?”被对方不冷不热的敷衍道:“就长那样。”
  那样是什么样儿?
  她从陆婉跟陆诚脸上去拼凑素未谋面的表哥,得出个结论——大约长得不错!
  陆谦:“你是谁?”
  一腔思绪被陌生少女打乱,她面上堆叠出甜笑,引他进来:“我们小时候见过的,谦表哥不记得了,我是杨叶啊。”
  陆谦一听姓杨,便猜到许是他舅舅家女儿。
  两家断联多年,没想到还有再来往的一天。
  他背着行李,一言不发往里走。杨叶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姑姑说估摸着日子,表哥也快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表哥在洛阳辛苦了,听说中了探花……”絮絮叨叨,倒是颇为熟络。
  郑氏见到陆谦,握着大孙子的手,眼泪便流了下来:“回来了就好!”又催他:“去给你阿翁上柱香吧,也让他高兴高兴!”
  陆谦离开数月,再回家发现家中摆设没变,可少了一个人,气氛终究大改。
  举家守孝,陆文泰跟杨桂兰听到外面动静,也迎了出来,一家人齐聚,自然免不了落泪。
  再问起别后之事,家中倒也无别事发生,左不过丧葬事宜,邻居来帮忙,亲友前来吊唁。但陆谦离家数月,经历不少事情,便捡路上所见所闻,应考事宜讲讲,只隐下郁琼之事。
  陆谦回来不过一日,发现家里多出两位表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本是个疏离的性子,轻易不与人亲近,奈何这两位表妹听不懂人话,一日六七回轮着班要往他房里闯,一时里要送茶,一时里要送点心,敲门的同时便直接推开,也不管他同没同意。
  进来放下东西,还要东拉西扯的聊天,不是问他书院的事,便是问他洛阳之事,再或者便讲起两家长辈的情谊多厚。
  陆谦被搅得心浮气躁,拱手行礼请表妹出去,对方反而笑道:“表哥真是读书读呆了,咱们嫡亲的表兄妹,这么多礼作甚?”
  多少年读书养成的好涵养要败在两位表妹手里,他郑重道:“杨叶,我要安静读书,既不喝茶也不吃点心,麻烦你去陪我阿娘,或者找我姐姐也行。”
  对方掩口笑道:“表哥又错了,我是杨蝶。之前进来的才是我姐姐。”
  陆谦:“……”
  双胞胎姐妹,谁知哪个是哪个,他又不曾照脸细细打量,更不曾注意她们的衣饰打扮。
  到半下午,他索性从里面闩上了房门,躺在床上发呆,听着外面敲门声不应,推门也不作声,外面的也不知是杨叶还是杨蝶,气鼓鼓下楼去了,在院子里告状。
  “姑姑,我想着表哥读书累了,上楼给他送一盒醒神的药油,谁知他在里面闩上门,也不应声。”
  杨桂兰明白当初嫂子留下娘家侄女的意思,不过当时正逢家中办完丧事,着实又累又倦,也懒得再跟嫂子歪缠,便应了下来。
  原还想着,娘家侄女住几日,不等陆谦回来,她们便回去了。不想这俩孩子一住便是几个月,大有在陆家扎根的势头。
  她一面替儿子捏了把汗,一面心里又暗暗好笑。
  这小子都十九岁了,以往还拿读书科考做文章,一再推脱婚事,如今被姑娘追着跑,也该好好思量自己的终身了。
  杨桂兰便安慰俩侄女:“你表哥历来如此,性子疏淡,在房里读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吵闹搅扰。他要渴了饿了,自会下楼来寻,你们不必管他。”
  回房与陆文泰偷笑:“瞧着吧,过不得两日,这小子非得来求咱们把这俩姐妹送回去。”
  陆文泰便打趣道:“瞧你嫂子的架势,约摸想着两家亲上加亲吧?你与娘家多少年不来往,好不容易又开始来往,难道想惹恼了她?”
  当年陆家败落,两船的货连同伙计都被水匪杀了个干净,连货船也被两把火烧毁。
  陆泉跳水,死里逃生留得一命,被沿河人家所救,房产铺子都拿去抵债还货款,抚恤船上伙计家属,家中积蓄散了个干净,只余一点小钱,赁房度日,还要给陆泉延医用药,日子过得艰难。
  杨桂兰刚嫁过来,还在新婚,丈夫陆文泰还在读书,天降横祸,纵然报官也无用,一时查不到凶手。
  江南密密麻麻的水道,水匪多如牛毛,找不到凶手才是常事。
  她上娘家门上去借钱,却被兄嫂冷嘲热讽,一文钱都不愿给。
  父亲过世,母亲在家对儿子媳妇也不敢多言,更遑论借钱。
  杨桂兰最后哭着跑回夫家,流了一路的眼泪,回来之后便苦练绣技,去做了绣娘。
  夫妻俩后来省吃俭用,还当了郑氏多年积存的首饰,这才买下了芭蕉巷的房子,一家子总算过上了安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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