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62节

  陆家人半夜惊醒,陆文泰推妻子:“桂娘,我好像听到阿娘在哭。“
  都不必杨桂兰回答,外面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夫妻俩急忙爬起来,连衣裳都来不及穿,披起袄子便往正房冲了过去。
  陆文泰推开门,一迭声问:“阿娘,怎么了?”其实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天色未亮,芭蕉巷各家各户便被敲门声惊醒。
  陆泉于睡梦之中撒手西去,陆家叩请四邻相助办丧事。
  老太太们都去安慰郑氏。
  方婆子病了许多日子,近来才能起身走转,过完年稍微有点精神,见到郑氏拉着她的手未语先流:“老姐姐,你家老头子比我家的强。我家老头子,苦了一辈子,临老还……”
  她擦一把眼泪,继续安慰:“你家老头子躺了这些年,哪里也不得去,受够了罪,这回也算解脱了,往后无病无痛,也不必再累着谁。”
  毛婆子也赶来,劝的更是别开生面:“老姐姐,你家老头子就算躺在床上,也陪了你大半辈子。我跟龚家姐姐年纪轻轻守寡。我比她还可怜,她至少儿女有靠,我儿子却早早走了,只留下一个小孙女,眼前的事儿都没着落呢。你可别再伤心了……”想起大半生的苦楚,她也不禁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己。
  林白棠站在门外,听着房里几位老太太哭着安慰陆阿婆,怀疑自己走进了比惨大会,劝人的要是没经历过一点悲惨的事情,好像就没办法安慰亡者家眷。
  有没有效果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扶着阿婆过来的时候,房里只有陆阿婆一个人哭,这会儿劝完,三位老太太陪着陆阿婆一起哭。
  哭得都很大声。
  相比房里哭声一片,外间的忙乱反而显得安静许多。
  巷子里众邻居们已经帮着方家操办过一回丧事,一回生二回熟,此刻照着原样再办一回,布置灵堂的,装裹死者的,外面挂孝帐孝幔的,针线好的妇人们张罗着做麻衣孝衫的,还有厨房做灵前供品的,全都忙乱起来。
  丧事之上,能帮上忙的都是大人,男女分工有条不紊的去做。
  方虎帮忙抬完了棺,从灵堂出来,见林白棠站在廊下发呆,便凑过去问她:“看什么呢?”
  林白棠此前从来不曾意识到,再好的家人,也有分开的一天,也就是从方家的丧事开始,时间已经悄然在改变着他们的生活。
  天色未明,只冷冷缀着几颗星子。
  她也不知自己此刻是在做梦,还是醒着,恍惚问:“虎子哥哥,人死了要去哪儿?”
  几个月时间,方虎好像已经从孩子心性长成了大人,偶尔还透着一些沉稳,难得此刻还能以过来人的身份回答她的问题:“阿翁走后,我有好几次梦到他。有时候去铺子里,总感觉他在我身后一声不吭的干活,跟往日一样。”
  “后来我想,不管他死后去了哪里,但他一直住在我心里,我记得他从小到大的疼爱,这就够了。”
  林白棠虽未亲历,还是被他的说法给镇住:“虎子哥哥,你好像……长大了!”
  方虎失笑:“对,我们都长大了,只有你还是个傻姑娘!”
  林白棠:“夸你两句,你就要骂回来,可见还是没长大。”她方才升起的一点钦佩全都消散无踪:“你才傻!从小就傻!”
  方虎好脾气的承认:“对啊,咱仨从小只有谦哥最聪明,读书好脑瓜子好使。算着日子他也要上考场了,家里竟然办起了丧事,也不知陆叔什么打算。”
  诸事料理清楚,陆文泰使唤了陆诚去寻林白棠。
  林白棠跟方虎进了灵堂,他跪在灵前,满眼都是红血丝,递给
  他二人一封信:“这是谦哥儿在京城的住址,他进京之后写信往家里报平安。你们俩给他写封信送去驿站,尽快送进京里,不管他考成什么样,都得回家守孝一年。”
  两人忙忙去办,林白棠提笔写好,交由方虎去驿站寄信。
  陆谦进京赶考,多少双眼睛盯着。
  本地学政官员都盼着能出个前三甲;家中父母盼着他高中光耀门楣;同巷子里的发小盼着他以佳绩来酬自己多年苦读的辛劳;连罗帮主夫妇也盼着他高中。
  罗清江私底下跟太太玩笑:“咱们家三丫头从小就犟,于婚事上头多有挑剔,往日没少让咱们做父母的生气操心,还是这丫头自己会挑,陆解元虽然比她小个几岁,可以咱们罗家偌大家业,也配得上这样的青年才俊!”
  他兀自打着算盘:“等解元郎春闱考完,说不定回来便是进士了,到时候正好提亲。”
  罗太太也满心欢喜,自谓要了结一桩心事,难得瞧罗清江也顺眼不少:“前面几个丫头出嫁,你可没少陪嫁。咱们三丫头的嫁妆,只有比她们厚,可没有比她们薄的道理啊!”
  “都依你!太太说陪嫁多少,便陪嫁多少!”
  夫妻俩正说说笑笑,罗三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正四下寻找罗辰:“辰哥儿去哪了?陆先生的祖父过世,他也该过去吊唁吧?”
  罗太太问道:“陆解元家中办丧事?”她征询丈夫的意见:“咱们要不要过去吊唁啊?”
  罗清江也觉得亲事虽未过明路,但两小儿有情,只等水到渠成,还是要讲点礼数的:“那可是未来亲家,咱们这就准备过去。”
  罗三娘子听得满头雾水:“等下,谁跟谁是亲家?咱们家几时跟陆解元家成亲家了?”
  “不是你跟陆解元有情,还把他引进家门,给辰哥儿当西席?”罗清江在旁的女儿面前可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唯有在三女儿面前被刺的次数太多,渐渐敛起了父威,多少有些束手束脚。
  “什么叫我跟陆解元有情?”罗三娘子听到这么荒谬的说辞,一脸的不可思议:“是你们在发梦说胡话,还是我没睡醒?你们哪只眼睛瞧见我跟陆解元有情了?”
  她又不是瞎子,瞧不见陆谦的眼神在追着谁打转。
  罗太太原本准备换了素色衣裳出门,被女儿的表情吓到,小心翼翼道:“陆先生来的头一日,你不是还带着点心去探望?”
  “我是一个人去的吗?”罗三娘子连正事也忘了,要跟父母理论一番:“我带着点心去探望,就是对他有情了?难道不是去试探他的本事,怕他耽误了辰哥儿的学业?”
  罗清江:“……”
  罗太太:“……”
  夫妻俩互相使眼色,都怂恿对方问个清楚,碍于女儿的怒火过于猛烈,最后还是罗太太硬着头皮追问:“什么意思?你跟陆先生难道真没什么?”
  问出这句话,简直往夫妻俩心上狠狠戳了一刀。
  自陆谦进府当西席,罗清江逼婚不成,不得不把罗七姑娘嫁去韩家做继室,夫妻俩便日盼夜盼,等着罗三娘子提起两人婚事。
  谁知迎头一棒子,砸碎了夫妻二人的美梦。
  “我能跟陆先生有什么?真要有人跟陆先生有什么,那也是白棠,而不是我!”
  罗清江:“林白棠跟你抢男人?”
  罗太太:“白棠丫头瞧着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罗三娘子啼笑皆非:“你们不要污蔑白棠好不好?!她跟陆先生本来就是青梅竹马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好,这才引荐了来咱们家当西席。真要说抢男人,我要横插一杠子,那才叫我跟白棠抢男人!”
  罗太太朝后跌去,靠在榻上不想动:“害我白白盼了一场!”还曾梦想过自己有个状元郎佳婿呢。
  罗清江也靠在玫瑰圈椅上,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白欢喜一场!”
  罗三娘子道:“那也是你们爱瞎想,我都比他大着好几岁呢,怎么可能瞧中个小弟弟?”
  她也懒得再跟父母啰嗦,派人去寻罗辰,前往陆家吊唁。
  罗辰正跟人玩陀螺,听到要去陆家吊唁,洗干净手脸,换了衣裳,被姐姐陪着前往陆家。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陆泉的葬礼办得很是热闹,芭蕉巷的邻居们都来帮忙,前来吊唁的除了陆家本家族人,杨桂兰娘家人,还有张记绣庄的绣娘,陆文泰平日在外结交的朋友。
  最让人意外的,竟然还有张记的二公子。
  杨桂兰母女在张记绣庄多年,家中老人过世,按道理张记至多派管事前来,谁知马车驶进芭蕉巷,从车里下来的竟然是一位年轻瘦削的公子,透着几分文弱之气。
  杨婉在灵前跪着,见到年轻公子,大为吃惊:“二公子?”
  张记二公子身边还跟着绣庄管事,向她解释:“听说你家老爷子过世,老爷原本派了我来,刚好二公子来绣坊,便陪我一同前来。”
  张二公子上前敬香行礼,低低道:“陆姑娘节哀!”
  林白棠正引着罗三娘子跟罗辰进来,见到年轻公子与杨桂兰母女说话,觉得眼生,逮着毛思月问起:“那人是谁啊?”
  “好像是张记绣庄的人,也不知是管事还是主子。”
  毛思月除了在厨下帮忙,还得时时抽空出来盯着毛婆子,防止她犯占便宜的小毛病,偷摸拿陆家东西。
  她这位阿婆年轻时候便喜欢占人便宜,年纪上来这毛病越发有加重的趋势。上次方家丧事上吃豆腐饭,她便趁着去帮忙的功夫,从方家厨下偷拿整条的鱼、半只烧鸡……拿肘子的时候被邻居瞧见,这才悻悻舍弃。
  毛思月当时不知道,落后回家,她献宝一般拿出来,要让孙女吃。
  她深知自家阿婆吝啬,偶然大方必有原因,再说这菜色瞧着太过熟悉,当时便问起:“阿婆,这些都是从哪来的?”阿婆几时这般大方,舍得花钱了?
  毛婆子笑出一脸得意的褶子:“月儿别急,都是没花钱的,快来吃嘛!”
  毛思月深深吸气,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不会是你从方家拿来的的吧?”
  毛婆子便支支吾吾:“你、你别管我从哪弄来的,赶紧来吃。”又理直气壮起来:“不花钱的东西,有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啊?阿婆还不是为了你好,事事想着你,有好吃的也留给你,我这么疼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反咬一口,骂她不孝。
  “你真从方家偷拿东西了?”毛思月跟着金巧娘时间久了,也沾染了几分她的脾性,逐渐变得爽利起来,才不惯着自家阿婆:“你老实说,是不是偷拿方家东西了?!”后一句已是肯定。
  “我这不是怕你吃不好睡不好,就想着给你补
  补嘛……”毛婆子见孙女对“不孝的帽子”压根不在意,口气也越来越凶,她的声气便不由自主弱了下去。
  “要给我补,你咋个不自己掏钱出来,非要偷别人家的吃食?”毛思月气得眼泪哗哗直流:“你还说怕邻居瞧不起我们祖孙,我这么辛辛苦苦赚钱,你在外面占便宜偷拿邻居家东西,谁会瞧得起我们啊?”
  她当时气得嚎啕直哭,到最后自暴自弃:“你这样,还不如当时跟着我娘走呢,至少她不占人便宜,也不会让我丢脸,被邻居指指点点!”
  毛婆子见孙女动了真格的,心中生怯,还去哄孙女,再三保证往后不占邻居便宜。
  毛思月哭过之后越想越愧疚,还借着探病,给方婆子送过好几次点心,也算是偿还自家阿婆偷拿的东西。
  她原以为,闹过一场之后,自家阿婆多少会收敛一点。
  谁知过得一阵子,巷子里一户姓夏的邻居娶新妇,她竟然又故伎重施,偷拿了厨下半只鸭子一刀肉,怕被孙女发现,她竟然偷偷藏了起来,被偶然回家的毛思月发现。
  这次毛思月直接发怒,把东西全都扔进了后门河里,拖着毛婆子要上夏家去送钱,祖孙俩大闹了一场,才算消停下来。
  祖孙俩至今都还在冷战之中,不怎么说话。
  陆家丧事办起来,里里外外多少人的饭食,除了当大厨的金巧娘,还有好些邻居妇人在帮厨,毛思月全副心思都系在毛婆子身上,生怕她再犯毛病。
  她方才瞧见毛婆子从郑氏房里出来,便急急追了过来,谁知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林白棠顾自引了罗家兄妹俩上前吊纸敬香,又向陆家人介绍二人身份。
  陆家知道儿子曾在罗家执教,见罗家姐弟俩亲自来吊唁,一事不烦二主,便请林白棠代为招待。
  罗三娘子见葬礼上乱纷纷,便要告辞。
  “我家便在隔壁几步路,不如东家跟辰哥儿去我家歇歇?”
  罗三娘子与林白棠相识数年,还未曾来过她家,便随她出了陆家,往林家去。迎面又撞上一行人,一名胖乎乎的中年妇人带着两名纤瘦的少女,瞧着年纪跟林白棠差不多,但瞧着她的眼神似乎很不高兴。
  等进了林家门,罗三娘子便问:“方才过去的那胖胖的妇人跟俩瘦竹竿认识你?”
  林白棠请了二人进厅里坐着,又泡茶端点心果子,坐下来才道:“这两日在陆家丧事上打过照面,是陆婶子娘家嫂子跟侄女。我隐约听着那意思,好似陆家败落之后,两家有些年头不来往,断了走动。”忍不住嘲讽一句:“这不是……陆家出了个解元郎嘛。”
  桂榜贴出来,苏州城里都传遍了,亲戚也开始上门了。
  陆家亲戚来奔丧,见到进进出出的林白棠,那位杨家胖舅母起先还当她是陆家女儿,拉着手不住的夸,后来听说是邻居女儿过来帮忙,脸色便冷了下来,还当着杨桂兰的面酸言酸语:“现在的女儿家啊,可是越来越不知羞,小小年纪就乔张作致,仗着脸蛋生得标致,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妹妹养的儿子出息,往后可要多长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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