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54节

  郁琼强挤出一抹笑意:“都是阿兄的同窗,便是自家人,怎的忽然客气起来?”
  郁珩玩笑道:“将来诸位金榜题名,可别忘了欠着我们家好几顿饭,苟富贵勿相忘啊!”
  众学子齐齐笑道:“苟富贵勿相忘啊!”
  陆谦唤了伙计过来点菜,趁着点菜的空档众人便聊了起来。
  同窗几年,参加完乡试便要入京赶考,若有人有幸金榜题名,此后便很难再回到东台书院同窗共读,想想便令人惆怅。
  提起书院,大家有太多共同话题,连辛苦读书的日子如今回味,竟都咂摸到了甜味。
  席间渐渐热闹起来。
  有人讲在书院偷酒喝的经历,半夜翻墙出去,偷偷去附近的酒家买一坛酒回来,被同室及隔壁的同窗抢来抢去,连个下酒菜也没有,最后偷偷跑去书院的菜园里去拔几根萝卜洗洗,回来啃着下酒。
  萝卜辣口,酒味反而淡了不少。
  有人讲书院堂食难吃,既没油水还齁咸。有次格外的咸,便有学子半夜挨个砸门,喊大家起来煮茶喝,时近中秋,外面月光如水,便有人提议联句子,一直闹腾到了后半夜才睡。
  一起读书的日子,当时觉得苦,回头再看,却处处透着开心。
  酒菜陆续端上来,郭骁便道:“大家记不记得,有次陆兄半夜读书睡了过去,差点失火烧着半间屋子,要不是郁兄醒来,他们俩都得葬身火海。”
  郁珩道:“说起来,我算是解元郎的恩公!”
  陆谦便含笑睇一
  眼林白棠,想起他方才提起的救命之恩,她一句话脱口而出:“郁郎君要不就让解元郎以身相许?”
  举桌大乐。
  林白棠也笑得没心没肺,唯独郁家兄妹滋味难辨。
  郁珩便意有所指:“我倒是想啊!”
  当着同窗的面,陆解元竟重提旧事:“说起来,我十一二岁的时候,也救过白棠的命,当时腿骨都折了,躺了几个月!”
  当着同窗的面,他竟重提旧事,林白棠轻捶他一记:“你又提这事儿!”
  平日在书院老成持重的解元郎竟然笑的得意:“我要再不提,你都要忘记了!”
  他们从小到大嬉笑打闹惯了,但落在东台同窗眼中,便又是另外一番情形了。
  郁琼认识陆谦好几年,从第一次兄长带着陆谦回家吃饭,便对这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留了心,那时候心中暗暗惊讶于他的容貌。
  随着见面的次数增多,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颗心落在了陆谦身上。常盼着去书院给阿兄送吃食送衣服,更数着日子盼着他们放假的时候。
  陆谦每次来,身边都有好几位同窗。
  他倒不曾单独去过郁家。
  可每次郁琼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最多。
  她留意着他喜欢的菜,留意他的衣着,也留意着他说话的样子。
  她一直以为陆谦不爱说笑,生性话少,一心向学。
  却原来都错了。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有活泼爱笑的一面,也有愿意说话的人,玩笑打闹,一起长大,从不因时间空间分开而生疏。
  她算着时间,林白棠与陆谦从小长大,可是陆谦去东台书院读书,也不过十二三岁。
  五年时间,正是成长的年纪。
  陆谦每年回家的时间她都记得,假期并不长,想来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有限,可分开这些年,难道还能这样亲密无间?
  郁珩瞧出妹妹神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暗暗埋怨陆谦行事。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早晚能走进他心中
  曹氏回到家以后,才知道自己接生被扣押,生出多少事端的。
  她跪在老人家灵前,哭得死去活来。
  自嫁进方家为媳,几十年相处下来,家翁除了闷头干活,从不曾数说儿媳妇一句。有时候婆婆找茬,他还会背后弹压几句老婆子,省得家宅不宁。
  实是位可亲可敬的老人家!
  曹氏哭得起不了身,房里起不了身的方婆子烧得昏昏沉沉,恍惚中竟听到儿媳妇的声音,也不知道哪里的力气,颤颤微微爬下床,一路扶墙进了灵堂,见到哭倒在地的曹氏,上去便撕打。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了他……你不配守灵……”
  曹氏半爬半跪倒在地上,任由婆婆撕打,头发被抓乱,身上的麻布孝衫要被扯下来,她只不住哭着道歉:“婆母,你打死我吧!都怨我……”就算婆母不责备她,她内心已经恨不得当时死去的是自己。
  方珍跪移过去劝方婆子:“阿婆,别打了,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嫁去荣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几乎可以确定此事是宋氏所为,自责与愧疚也深深啃噬着她的心。
  方瑶跪在一旁,小小年纪不敢劝,只能不住哭:“阿婆……阿娘……”
  方厚趴跪在一旁,如巨山倾倒,被丧亲之事压塌。
  明日便是出殡的日子,灵前哭闹成一团,邻居们都来帮忙,郑氏、毛婆子、还有龚氏齐齐来劝方婆子:“杀人凶手已经被判,迟早要抵命,你也别再骂儿媳妇了,她原也没想着害了你家老头子……快别折磨孩子了,大家都是一样的难过……”
  方婆子哪里肯依,抓着曹氏不肯放开。
  金巧娘便去扶曹氏,她却不肯起,向方婆子不住磕头,一遍遍道歉,最后还是方虎强硬抱住了她。
  曹氏的额头已经青紫出血,脸上还有血道子,背上被打的伤口又渗出血迹,瞧来十分可怜。
  意外来临的生离死别,让一家人痛不欲生。
  ******
  魏记食肆内的聚会也到了尾声。
  座中大家都喝得半醉,郁琼更是灌了不少酒,借着酒意盖脸,她侧头问林白棠:“你唤陆师兄‘谦哥哥’?”头一回听到有人用这样亲昵的口气唤陆谦,她心中犹不可置信。
  “是啊,从小就这么唤。”林白棠自没觉出什么问题,还笑着敬对方:“郁姑娘再喝一盅!”
  方家的事情尘埃落定,林白棠松了一口气,也怕回去面对方家的生离死别,忍不住多喝了几杯,还与身侧的郁琼共饮无数,顺便问了不少东台书院之事。
  郁琼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见她问起陆谦在东台书院之事,便细细讲起陆谦去郁家,喜欢什么菜色,穿了什么衣裳,最喜欢什么茶水饮子之类,事无巨细。
  林白棠听到有趣的地方,还附和:“对的对的,谦哥哥其实不挑嘴,点心喜欢吃甜一点的,夏天还喜欢吃冰饮子……”
  郁琼:“……”
  她到底听没听懂自己的话中之意?
  陆谦见这丫头已经喝得半醉,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对方的挑衅,便去抢她手中酒盅:“白棠,别再喝了,不然回去婶子该骂我了!”
  林白棠笑着躲他:“放心,你如今可是解元郎,我娘不敢骂你的!”眉头皱起,想说家里人定然都在方家帮忙,而她总觉得突如其来的死亡让人喘不上气来,很想逃避:“郁姑娘再吃一盅!”
  郁琼反问林白棠家中营生,平日在家中做什么消遣,林白棠便笑道:“我平日也不在家,女红很烂,厨艺也不咋样,十多岁便开始在外面做工,赚点工钱贴补家用。”
  陆谦便忍不住想笑——这丫头深得谦虚的精髓,能攒钱给亲娘开食肆,说服罗三娘子给亲爹开家具店,这叫赚点工钱贴补家用?
  郁琼还当林家家境贫困食不裹腹,才要女儿从小抛头露面出门赚钱贴补家用,眼中希望大增:“林姑娘辛苦了!”目光越过林白棠,偷偷扫向正被郭骁拉住非要再喝几盅辞行酒的陆谦,少年的侧颜温润如玉,连睫毛也浓密到不可思议。
  郭骁落榜,明日便要返归家中,拉着在座众人不住喝酒,其中尤以陆谦为最:“下次再见就不知到什么时候了,预祝陆师兄金榜题名!”
  陆谦也喝了不少,与在座同窗在酒肆门口道别,其余几人便先行离开,唯独郁珩揽着他的肩膀将人带到一旁,小声问:“陆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两年,郁珩瞧出自家妹妹的心事,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陆谦父母家世,以及婚姻之事。
  陆谦起先不明所以,等他透露出想要结亲的意思,便半开玩笑的拒绝了:“学业未成,暂不考虑成家之事。”
  书院有意想要结亲的同窗也不止一位,还有位邬先生家中女儿也很是中意陆谦,时常跑来书斋寻陆谦,送饭送菜送荷包,陆谦屡次拒绝无用,便每日早出晚归,刻苦读书,尽量避开邬姑娘。
  郁珩见他无意于旁人,自家妹妹又不肯放弃,便时不时想要撮合两人,都被他拒绝了,便猜测:“陆郎啊陆郎,你不愿意做我妹夫,难道心中藏人?”
  意外的是,陆谦竟然没有否认。
  两人共处一室,从不曾讨论女子,便是连郁珩有意提起事关女子的话头,陆谦总也避而不谈,唯独那一次,他笑笑不说话。
  没有否认便等同于默认。
  郁珩震惊于自己的猜测:“
  当真?什么样的姑娘?模样性情如何?家境如何?可有读书识字……比之我妹妹如何?”
  他不甘心自己妹妹被比下去,连连追问。
  “郁师兄此言差矣!”陆谦正色道:“世上女子各有各的好,不过是各花入各眼,又不是金银,还需要上秤比较斤两,放在一处比较长短,岂不失了尊重?”
  不但一句有用的都没打听到,反而被这书呆子给教训了一顿。
  郁珩疑心他在搪塞自己,猜测他说不定想等金榜题名,挑一门容貌家世俱佳的女子为妻,谁知此次他便带了个姑娘过来。
  三步开外,郁琼跟林白棠都有些脚下发飘,席散之后便一同出来,站在酒肆外面吹风,林白棠还本着要尽心尽责招待郁姑娘的热情,向郁琼介绍苏州城好吃好玩之处。
  “……虎丘景美,捏的面人小像栩栩如生;城内玄妙观外的市集,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还有杂耍诸戏,测字算命,周围更有许多茶坊酒肆,卖花卖鸟的去处。想要逛店,最繁华的当属城中阊门至枫桥沿河两岸,屋舍连绵,全是各种店铺。姑娘想裁衣买胭脂,都能置办齐全……”
  陆谦虽被郁珩揽着肩膀,但目光却仍旧注意着半醉的林白棠:“什么意思?”对方的话在舌尖走了一圈,便听出了谴责的意味。许是多年刻苦攻读总算有一点结果,此时他也轻松不少,含笑示意:“郁兄不是瞧见了吗?”
  郁珩:“……”
  ——原来是专门带来给我瞧的?!
  见对方不说话,陆谦反而轻声笑道:“此前郁兄曾问过我,可是心中藏人,那时在东台口说无凭,这次我特意带了来见你,省得你说我搪塞你!”
  郁珩:“……”
  好心塞!
  “赶紧带着你的姑娘走吧!”郁珩推他:“我怕再待下去忍不住想揍你!”
  陆谦不再与他争辩,大步过去,当着他们兄妹俩的面,极之自然熟练的牵起少女的手,柔声道:“白棠,回去了。”
  少女便笑着向郁琼挥手,被他牵着离开,脚下不稳还差点跌倒,陆谦便半搀半扶,边走边埋怨:“喝成这样,回去铁定要挨骂!再这样贪杯,下次出来不带你了!”
  郁珩走近妹妹,发现她呆呆盯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圈也有些泛红,耳边还能听到少女的笑声,他便劝道:“往日你总觉得他一心扑在学业上,早晚能走进他心中,可如今你也瞧见了,这次该死心了吧?”
  眼泪缓缓而下,郁琼却反手擦了,振奋精神道:“阿兄,我想过了,陆师兄虽与她青梅竹马,不过小时候一点情谊而已。她十来岁出门做工,赚一点零钱补贴家用,定然不曾读书识字,想来不但家境差,也没什么见识。陆师兄将来要科考入仕,需要的是能替他打理后宅之人,她这样家境见识,此时瞧着二人般配,不过年貌相当,将来二人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婚事未必能成!”
  郁珩没想到见过了林白棠,反而坚定了妹妹的决心,也知道阻拦无用,便不再多劝:“反正这件事情成与不成,阿兄帮不上忙,你自己看着办吧!”
  兄妹俩原本打算,秋闱由郁琼来陪考,顺便找机会去陆家拜访,等到春闱便由郁珩独自入京。
  谁知郁琼却改了主意:“阿兄,我想过了,你独自入京赶考,我不放心。正好我也闲着,便陪你一起进京。”
  郁珩无奈:“你这哪是不放心阿兄啊,你是不放心陆师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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