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45节

  也不知罗三娘子费了多少功夫,终于磨得罗太太答应,将她那套黄花梨嫁妆送来新开的家具店里当展品。
  事隔几年,林青山再见到自己旧作,不禁百感交集。
  当时接罗家订单的时候,老东家还在,签定契书的当日还高兴的喝了点酒,认为这单生意能大赚一笔。
  物事人非,不过如此。
  罗三娘子身为林记家具店最大的出资人,在开业当天带人放了爆竹,还请了舞狮队来助兴,引得路过的百姓们纷纷涌来想看个究竟。
  林白棠负责招呼进门的客人,跟来凑热闹的百姓介绍店里家具。
  林宝棠也终于从林记小食店撤了出来,做了家具店的伙计兼学徒。
  开业第一日,陈盛便摸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老好人宗旺。
  林白棠怀疑陈盛一直盯着他们家,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在家具店开门之时过来。
  不过来者是客,她请了人进门,笑盈盈问道:“不知陈老板来此,可是要给家里闺女打嫁妆?”
  林青山离开陈记家具店时,陈盛拿这句话来阴阳他。
  没想到林记家具店开业,陈盛非要凑过来,那就别怪他这句经由林宝棠转述的话再被林白棠原样奉还。
  陈盛皮笑肉不笑:“听说林师傅开家具店了,我也来捧个场。”他在店里转了一圈,怪叫道:“奇了!这套家具不是我们陈记的货吗?怎的被搬来你们店里当样品?”
  此言一出,原本只是进来凑热闹的人都被他吸引了过来,巴不得他再说些什么故事。
  “东家!东家!”宗旺扯着他的衣袖,都没能拦住陈盛,着急道:“你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盛甩开了他,冷笑一声:“我要说来做什么,你会带我过来吗?”
  宗旺:“……”
  那必然不会。
  林白棠猜他不会善罢甘休,谁想开业第一日便按捺不住来找茬,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心平气和与众人解释:“这套家具的确出自陈记,但却是我们店里林师傅的手艺。现在摆在这儿呢,只是让大家有个参照物,知道我们店里大师傅的水平!”
  陈盛还是不肯罢休:“姓林的沽名钓誉,拿我们陈记出去的家具当样品,可不就是打着我们陈记的招牌嘛?”
  林宝棠早厌恶陈盛的坏脾气,一忍再忍却未能换来他高抬贵手,反而变本加厉非要置他们父子于死地,不想让他们父子在这个行业立足,气急道:“姓陈的,你敢说这家具不是我阿爹打的?”
  陈盛多少年对林家父子都不曾客气,谁知风水轮流转,连林宝棠这个拖油瓶居然也敢跟他叫板,肚里那团邪火越烧越旺:“这家具既然都已经卖出去了,你们家不会从哪偷来的吧?”避重就轻打家具的人闭口不谈。
  此言一出,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们顿时瞧着林家兄妹俩的表情都不对了,仿佛眼前两人当真偷盗了别人家的家具。
  宗旺死拉着陈盛要回去,怪自己做错了事:“都怨我,前几日在外面碰上了青山,问起他的近况,听他要开店,原本是为着他高兴特意来捧场的,谁知……”
  他与店里几名师兄弟闲聊提起此事,被东家陈盛无意之中听到了。
  自林青山离开陈记家具店,后面的活儿倒也有人干,可宗旺总觉得打出来的家具说不出来哪里不好,可就是差了一层意思。
  他将此归结于雕工。
  譬如同样一串葡萄或者石榴,或者花鸟虫鱼童子老翁,林青山刻刀下的成品活灵活现,而他雕出来的总透着呆板之意。
  几人商议一番,跟陈盛提起此事,他哪里懂这些东西。
  老东家在时他便不曾潜心苦修,等到老人家去了便只顾着头上无人管束,连孝期也未过便开始出门喝酒取乐。
  陈盛去家具店,大多是奔着银子去的,从帐房支了银子便走了,偶尔被宗旺等人逮着,便敷衍几句,心思压根不在家具店里。
  唯有这一次,他去家具店支银子,却听宗旺跟店里的木工师傅提起林青山要开自己的店,心里气不过,便要找他的麻烦。
  他深知宗旺等人对林青山敬服,便换了副面孔,好言好语跟宗旺说:“林师兄在时,我多有对不住他,也怨我当时年轻气盛,等他走了才知道他的好。我父亲在世之时常说,家具店离不开林师兄,我还不相信。现在知道自己错了,不如宗师兄带我去瞧一眼,让我认个门头。往后也好互相扶持,仍旧是好兄弟。”
  宗旺此人,有点烂好心。
  听陈盛说得动人,当他真心悔过,便带了他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楼上带着丫环布置的罗三娘子踩着楼梯下来,轻笑一声:“我说是哪个蠢货把自己店里挑大梁的师傅给挤兑出去了,原来是陈记的东家啊?怎么你挤兑走的人,就不肯让人家再寻个饭碗,非要让人饿死不可?”
  陈盛不认识罗芸:“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罗芸便好心告诉他:“喏,你说的这些污蔑林家人偷的家具呢,在下不巧正是这些家具的主人!”
  当初罗家下定的家具,因其数量多而要求高,陈盛还被陈嵘揪去木工坊学习,虽然于他毫无进益,但到底见过成品,且印象深刻。
  “你胡说,这家具是罗三娘子……”陈盛说到一半便噎住了。
  “对啊,我正是罗三娘子。”
  罗三娘子平日做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但遇上这等断人财路的泼皮,她绝不姑息,使唤身后跟着的随行护卫:“把这位陈老板好生请出去,我们店里不欢迎他!下次再在家具店看到他,直接扔进河里去!”
  开业前几天,林白棠便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讲过陈林两家的恩怨,总结下来便是两句话,故去的老东家陈嵘真是个大好人;而现在的少东家是个专跟林家人过不去的蠢货!
  她算是长见识了!
  宗旺眼见得陈盛被两青壮汉子往外拖,他挣扎的很厉害,边挣扎边骂林青山父子,忙跟林宝棠叮嘱一句:“跟你阿爹问候一声啊。”追着骂骂咧咧的陈盛一路出去了。
  林青山自铺子租下来之后,便泡在后院的木工坊,一心要做些开业当天能卖的小东西,无暇顾及外面的纷纷扰扰。
  店里涌进来的人渐渐多起来,便有罗三娘子带来的人从后面木工坊陆续送出一批妆奁匣子,有紫檀的、黄花梨的,还有樟木松木的。形状各异,有圆形的、正方形、长方形、还有椭圆、菱形等样式。
  贵重的妆奁匣子有数层之多,少则三、五层、多则七、九层,制作工艺之复杂,摆在家中梳妆台上也能将平日梳妆所用的东西全都装起来。
  更有外形小巧便于携带的折叠式小屉,打开之后支起镜子,还可存放简单的梳妆用具,出门春游秋游极为方便。
  涌进家具店的,以妇人居多,而这些妇人们不是家中有姐妹未嫁,便是有女儿待字闺中,也是进来瞧个新鲜,备不齐价格合适手艺好便能给家里的女子备份嫁妆。
  妇人们见到几十种不同款式的妆奁匣子错落有致的摆在各种家具上,有交错摆在书案上的,还有摆在梳妆台上的,连罗汉床上的小炕几上面也摆着一套三层黄花梨妆奁,纷纷流连不去。
  有银钱宽裕的已经开始询问价格,准备买了带回去,对林记家具店师傅的手艺赞不绝口,还有询问大件家具价格的。
  林白棠早有准备,各种家具从材质到工艺的价格罗列的清清楚楚,应付过头几位询价的妇人,后面便越来越流利。
  罗三娘子远远袖手观望,还跟身边的丫环赞道:“小白棠有能耐啊,放帐房里能盘帐,放铺子里还能当个小管事。”
  傍晚时分,热闹了一天的林记家具店终于关门闭店。
  林白棠喝口水,开始坐下来记帐,由罗三娘子的贴身丫环彩云核对当日收入。
  林宝棠收拾东西,一直窝在后面木工坊里的林青山也穿过工坊到前厅来,终于有暇打量铺子里的布置,心里暗暗计算卖出去了哪些款式的妆奁匣子。
  新开的店铺,总让人担心没有顾客生意不佳。
  托
  罗三娘子开业撒出去的银子,请舞狮队的银子也没白花,吸引的附近逛街的人们都来凑热闹,有些人原本只是在门口扫了一眼,却被里面摆着的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吸引,不由自主便走了进来。
  当时便有人问价。
  三娘子对自己的嫁妆也不甚上心,还悄悄跟林白棠叮嘱:“要是有人肯出十倍的价格,便把这张床卖了去,到时候再打一张新床,反正林师傅就在店里,怕什么?”
  “我可不敢!说好了借来摆一阵子,要是真卖了,往后我还怎么去府上见太太?”林白棠坚决不上她的套,免得将来成为罗家母女大战的由头。
  林白棠跟彩云对完帐,跟父兄报喜:“大的妆奁匣子竟然卖出去了二十二个,小的便于携带的竟一件不剩,全卖出去了!”
  林青山往日只管埋头在工坊干活,还从不曾关注过销售,如今自家与人合开店铺,总还是担心自己做的东西卖不出去,谁知开门生意便不错。
  乐桥附近原就是城内热闹的去处之一,有酒楼饭馆点心铺子书斋绸缎庄首饰胭脂铺子,却没有家具店。
  许多家具店都开在偏僻的地方,店铺房租便宜。
  罗三娘子却有自己的见解:“咱们开的家具店,不是随便打个浴盆打个木桶弄个四条腿的桌子,十几文便能买一件的便宜小店,想要的主顾还是那些有钱宽裕的人家。旁边便是胭脂首饰铺子,喜欢买这些东西的妇人过来顺便看看,说不定便能给自家女儿定一套嫁妆家具呢。”
  为了方便主顾们进店来逛,店铺的位置便很重要。
  当初挑店面的时候,林白棠便见识到了有钱人家花钱的方式——听到店铺租赁的价格,东家付租金眼都不眨,她在旁边已经暗暗开始算帐。
  这么贵的房租,几时才能赚回来?
  林白棠承认,原来是自己井底之蛙了,不知苏州府有钱人之阔绰,出手之大方。
  第60章 第六十章“那我等着啊!”
  时间的流逝无知无觉,快得让人难以察觉,很快便跨过了七月,进入八月头上,离着秋闱也就二十来天,苏州府客栈酒楼都塞满了前来应试的考生。大街上半夜逮到十个醉鬼,有七个都是应试的学子。
  三年一次的秋闱,许多人家陪着学子来苏州府应考,这些人吃住都要花钱,带动了客栈饭馆酒楼的生意,到处人满为患,偏暑热未褪,总感觉今年要比往年更热。
  林记小食店的厨房里,金巧娘从早晨进了厨房便忙得脚不沾地,毛思月点菜传菜在厨房与外面转圈,不到傍晚便觉得脚都肿了起来。
  后厨房新雇的洗菜切菜的婆子四旬出头,也算得手脚麻利,却仍旧赶不上金巧娘做菜的速度。
  至于脏了的杯盘碗碟,也有专门雇来的婆子洗清,连龚氏都增加了来店里帮忙的时长,可现包的肉菜大馄饨依旧是供不应求。
  林记忙得热火朝天,外间几张桌子还一直客满。
  金巧娘颠锅颠的手臂酸软,脖子上搭着的汗巾子随手擦去满头热汗,心里还挂念着开家具店的父子三人,询问龚氏:“阿娘,要不你抽空去瞧瞧家具店?夫君说得天花乱坠,我总是不放心。”
  龚氏捏着馄饨头也不抬:“我也不懂,去了只会添乱。”
  开业当天,林青山倒是邀请了母亲妻子前去捧场,但两位都怕家具店生意不景气,他们父子仨面上抹不开,都找借口拒绝了。
  龚氏要留在店里帮忙,金巧娘说听丈夫描述也是一样的,她还要留在店里赚钱,总不能为着去参加家具店开业,而停了赚钱的活计吧?
  这话说得,大有伤人自尊之嫌。
  林白棠小声谴责母亲:“阿娘怎就觉得你的小食店赚的比我们家具店多,所以才觉得去家具店开业,还不如留在店里赚钱?”
  金巧娘背过丈夫小声跟女儿说了句实话:“娘亲心里啊,总觉得发慌。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了?咱们一辈子勤勤恳恳还怕吃不上饭,还有人肯花钱给咱们开店?我还是好好卖饭,哪天就算你们仨开店赔了,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她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之上,更不会寄托在从天而降的贵人身上。
  林白棠哭笑不得:“娘亲,你可盼点好吧!”
  家具店开了十多天,父子三人每日早出晚归,连林白棠也被迫了解了许多做家具的工艺材料及难度,已经能熟练接待前来挑家具的客人,应对客人各种刁钻的问题,却仍旧没能在家具店盼来母亲跟老祖母的身影。
  “我阿娘跟阿婆到底觉得我们得赔多少啊,吓得她们都不敢到家具店里来瞧一眼?”许久未见陆谦,林白棠逮着他便大吐苦水。
  陆谦也有一阵子未曾见过白棠了。
  自听说她筹备开家具店开始,到后来陆续从罗辰嘴里听到自家阿姐开店的进度,家具店开业那天,他再也按捺不住,以“游学”为名带上小弟子直奔乐桥。
  罗太太对陆谦如今很是信服,上次吃到儿子一身泥背回来的藕,她就觉得孩子越来越乖,对陆谦带着罗辰出门只秉承一个态度:“出门在外,凡事听陆先生的准没错”。
  罗辰很喜欢陆谦带他出门。
  陆先生真要说出门游玩,便当真是放开所有顾忌的玩,不必担心当日回去还要补功课,更不必担心玩完回去,半夜还得咬着秃笔写一篇游记,等着第二天先生涂涂改改,大批特批。
  他不强求罗辰写什么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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