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33节

  宋氏彻底哑了火。
  荣来福见事情无可挽回,终于吐口:“既过不下去,那便明日请人写和离书。”
  尘埃落定,宋氏怨恨的瞪着曹氏:“你个毒妇!”
  她要真出去宣扬,往后粮店的伙计怎么看自己儿子?
  最要命的是,东家家大业大,自家丈夫这几年好不容易爬上去得了好差事,下面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往后让丈夫如何立足?
  曹氏针锋相对:“比不上你,连亲孙女都不心疼!”
  她为自己女儿的七年不值。
  事既议定,方厚便起身去喊儿子,去街上雇两辆骡车,催促曹氏帮女儿收拾嫁妆,从家具到日常衣物,全都装好,让方虎押送回家去。
  他则去买了盛孩子的木匣子,陪着妻女去郊外葬孩子。
  荣来福送走了方家人,连小孙女的尸身也一起被带走,回转之时总觉得院子里空落落的。
  往日他回家来,小孙女虽不曾缠着他玩,可儿媳妇在厨下做饭,烟囱里青烟袅袅,小孙女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玩,总也不同。
  宋氏见他呆呆站在院子里,目光只盯着墙角不动,扬声问:“你瞧什么呢?”
  院子角落里,地上扔着一个木头雕刻的小马,据说是方家会做木工的邻居给孩子的,还是方珍带孩子回娘家带回来的。
  盈盈极为喜欢,真当那小木马是她的伙伴,时常对着木马自言自语。
  “晦气!”宋氏也瞧见了木马,却嫌恶的扫了一眼,便催促丈夫回房。
  荣来福回房瞪了妻子一眼:“这下好了,
  媳妇孩子全都没了,谁知道将来还有什么事儿。”
  宋氏心虚:“我哪知道会出事啊?”她到此时也有些犹豫:“要不……等和离办完,赶紧再张罗着给常林娶一房媳妇?”
  荣来福没好气道:“当初娶媳妇他便不同意,要死要活的跟家里闹,逼到最后娶回来是什么样儿,你也瞧见了。方珍能忍,再娶一个未必会忍。”
  “也怪我,明知道他心里惦记着那丫头,当时只想着争口气,没让他断了念想。”她转而又道:“可一个奴籍,娶回来难道生个小奴才?谁知那丫头转眼就飞上了高枝……”
  荣来福烦躁挥手:“这件事情别再提了。”回房去躺着了。
  太阳落山,各家掌起灯来。
  林白棠跟陆谦心里记挂着方珍之事,又插不上手,便回到芭蕉巷,坐在河岸边等着。
  方虎押着两车嫁妆回来,两人已猜到结局,帮他把东西卸下来,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肉铺已经关门,方老汉跟方婆子连同方瑶都在家里等着,问起方虎荣家之事,陆谦便赶紧拉着白棠离开。
  当晚,陆家人正要入睡,方虎来敲门,红着眼眶道:“谦哥,明日荣家会请人写和离书,我爹让我来问问你,有没空过去掌掌眼?”
  方家一家子都不识字,举全力送方虎去读书,他却自己跑了。
  陆谦:“你我兄弟,客气什么,明日我一定到。”
  方虎此时才知悔恨:“……我那时候该听你的,好好读书。”
  他一心要习武,如今才知读书的重要性。
  陆谦拍拍他肩膀:“想要读书,几时都不晚。”
  等到方虎离开,陆家人问起来意,陆谦才将方珍要和离之事讲给家里人听。
  郑氏叹道:“造孽哟,珍姐儿多乖的孩子啊!”
  陆文泰夫妇家中如今有一双儿女到了嫁娶之龄,女儿已经成为张记绣庄最出色的绣娘,却不愿意成婚,儿子一心读书科考,也无暇顾忌终身。
  两人也只能同情方珍的遭遇,可怜了溺水的孩子,盼着自家女儿将来能得遇良人。
  方虎押着方珍的嫁妆回来的时候,巷子里楝树下坐着俩做针线活的妇人,见少年脸色不善,便没敢搭茬,只暗中猜测方家可能有事儿。
  天亮之后,陆谦跑来寻林白棠,说是要去盯着荣家出和离书,林家人才知道方珍和离之事。
  龚氏见过荣盈盈好几次,老人家心善,尤其到了这个年纪更喜欢小孩子,顿时心疼不已:“孩子也太可怜了,这让珍姐儿往后怎么活?”
  丈夫可以和离,可失去孩子的痛苦却不容易痊愈。
  隔了一日,林白棠早起去上工,在河岸边见到陆谦便问:“事儿办完了?”
  荣家人既已答应要出和离书,便请了先生来写,方家人请陆谦过目,最后两夫妇各自按过手印,再往衙门里走一趟,这段姻缘便算是结束了。
  方珍两眼肿得跟桃似的,跟着父母一路回家,倒头便睡,闭上眼睛却觉得孩子在她耳边说话:“娘亲——”猛的睁开眼睛,一切都消失了。
  她拉过被子蒙住头,泪水无声而下。
  陆谦摸摸林白棠的脑袋,见到她便觉一阵心安:“方珍姐姐总要休养一阵子。”
  林白棠同他一起上船,弯腰解缆:“离开荣家就是好事,往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虽未曾经历过生离死别,可在家中从不曾听母亲或者兄长提起阿兄的亲生父亲。
  想来当年伤口,也随着时间被慢慢抚平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还敢把情郎弄到他眼皮子底……
  罗清江在议事厅见到了新请的西席先生。
  先生年纪有点小,长得倒是赏心悦目,还是女儿大力推荐,他心中不由一跳。
  罗帮主继承家业之后无人管束,于女色上头颇有几分随心所欲,外面的事情烦恼不绝,家里更令他头疼——三女儿拒婚拒的花样百出,把他为父的尊严当抹布乱扔。
  他与新请的先生闲聊,从姓名年龄师承一路问下来,猛不丁问一句:“陆先生可有婚配?”
  陆谦:“晚生一直在盐城求学,尚未考虑婚配。”
  家中长姐未婚,他倒也不着急。
  罗帮主一脸开悟的模样:“我明白了。”
  搞不好女儿早跟眼前的小子有什么约定?
  陆谦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明白什么了?
  这位罗帮主家资万贯却平易近人,聊天不问他都读了什么书,考秀才之时得了什么名次,反而东拉西扯,紧跟着问起陆家父母的营生。
  这架势不是奔着教书来的,而是一路奔着考察家世要结姻亲的标准去的。
  多问几句,陆谦也明白了。
  他此前在盐城便有过应对的经验,同窗里有性情相投玩得好的,家中有未订亲的姐姐妹妹,起先便寻根究底问他这些东西。
  他初次闲聊只当同窗好奇心旺盛,等对方表明要结亲之时才发现,这分明是大舅兄考察妹婿的流程。
  事过三次,陆谦便心中有数了。
  罗家家大业大,听白棠说起过罗帮主挑婿的标准,以他家的条件,当不在罗家考虑之列,他便放心聊起:“家父在河上撑船卖点东西,家母跟家姐在张记绣庄做绣娘维持生计。”
  果然是个穷书生。
  罗清江问得口干舌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饮一口茶,暗自揣测三女儿的心思——她这是瞧上了眼前的穷书生,所以不想做知府大人远房侄子的续弦?
  单纯以男人的眼光来看,女儿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眼前的穷书生样貌出众,年龄匹配,女大三抱金砖。
  前程的话……只要读书争气,将来打点的钱财都不是问题。
  最大的阻碍是时间——这小子要花多少年才能爬上去?
  眼前的利益跟未来不确定的投资,罗帮主还是分得清的。
  罗帮主自以为猜中了女儿的心事,不动声色派伍顺带了陆谦去家里的书斋:“让辰哥儿收拾一下,出来拜见先生。”自己起身溜溜达达往后院去寻罗太太。
  伍顺前两日落荒而逃,回家在房里躺了好久,被他娘从床上骂起来,听说还有人中意林白棠,便开解儿子:“一家有女百家求,最后能娶回家才算真本事呢!”
  当娘的,总认为自己儿子最好,况且两家门当户对,没道理这门亲做不成。
  伍顺双手捂脸,半点也不想动:“可是那俩小子跟她一起长大……”认识十几年知根知底从小玩到大的情份,可不是谁都能撼动的。
  三人坐在一处聊天吃饭,他连话都插不上。
  “我当你愁什么呢?”伍顺娘拍了儿子一巴掌:“我的傻儿子哟!谁说从小认识就要结成夫妻?都认识十几年了,要是两家有结亲的意思,早订婚了,还用等到现在?”
  伍顺“蹭”的坐了起来,深觉自家娘亲看问题透彻:“这么说……他们未必能成?”
  伍顺娘哄儿子下床吃饭:“改日我去卓家串门,探探你卓婶子的口风。她是亲姑姑,总要为自己侄女多考虑考虑啊。”
  家里有人添柴加火,伍顺重燃斗志,谁知没两日就在罗府见到了陆谦。
  引着陆谦往书斋过去的路上,伍顺劝道:“你来罗府教辰哥儿,不是三天便是两日,恐怕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下来,我劝你早点回去吧。”
  陆谦笑意温和:“试试再回也不迟。”
  罗太太听说前院传话,罗帮主又为儿子寻了个先生,忙吩咐杜嬷嬷去唤罗辰:“你亲自去一趟,把这小子送去前院,盯着他拜师,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儿子三天两头赶跑先生,读了几年书还是个半吊子,着实愁人。
  杜嬷嬷前脚才走,罗清江后脚便过来了,满脸的不悦,倒好似上门来讨债:“你的好女儿,弄了个小白脸书生回来,她这是什么意思?”
  罗太太不懂他发的哪门子邪火:“什么小白脸书生?”
  罗清江便把自己刚刚见过陆谦之事讲了一遍,还特意强调:“这小子就是你的好闺女向我举荐的,怕我不同意,还说是罗俨之的弟子,说是让我别嫌弃人家年纪小,但学问踏实,教辰儿足够。”
  罗太太这才明白,感情新请的先生还是女儿举荐,能让丈夫用“小白脸”三个字形容,想来模样不差。
  “那这位陆先生到底是不是罗先生的弟子?”
  “三丫头倒没骗我,他确实是罗先生的弟子。”罗清江不自然的咳嗽两声:“你难道就不觉得,这是那丫头想拒了韩家的婚事,特意拉了这小白脸书生来我面前示威?”
  他起先还真当女儿为弟弟的学业操心,谁知背后另有隐情。
  亏得他多问了几句。
  罗太太忍不住骂道:“你整日疑神疑鬼,总觉得芸儿跟你做对。家里的事情她操的心最多,替你办事劳心劳力不说,还要被你猜疑。”话锋一转:“再说那姓韩的有什么好的?年近四十的鳏夫,家里儿女妾室通房都有,进门就当后娘,凭什么啊?”
  太太真生起气来,罗清江也要退一步:“……这不是为了家里的生意嘛,咱们家又惹不起知府大人。”
  罗太太更怒了:“我早问过三丫头,她不同意,难道我还能把女儿绑了送上花轿?”
  母女俩大战的结果,罗帮主早有耳闻,至今仍处于冷战中,还未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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