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第84节

  那端同样安静,甚至比她这块乡村更安静。奉颐听着,像是一个人待在一处幽闭的房间里。
  男人松快的声音响起:“干嘛呢?”
  “和小侄女放烟花。”
  “玩得开心?”
  奉颐怪异:“过年呢,能不开心么?”
  这话问得,不像是赵怀钧的智商能问出来的。
  奉颐玩着地上的杂草,将其拨来拨去。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也懂了,主动向他报备起这段时间的日子:“我这几天吃得太油腻了……我妈秦女士老爱投喂我,从大年二十八开始,吃不下也得吃,还是今天来了姨妈家,秦女士终于顾不上我了,才没逼着我喝那些药气冲天的鸡汤。”
  “不过姨妈手艺比我妈更好,如果是姨妈炖的汤,我倒是愿意多喝点儿。哦对,姨妈今年都没敢声张我回家了……”
  奉颐嘴上絮絮叨叨着,注意力都在小侄女们的安全上,浑然不觉自己正在无意识地对他分享自己的幸福。
  那端的人听后顿了顿,接着才慢慢一声轻笑:“我们家熙熙还挺幸福。”
  是挺幸福的。
  哪怕秦净秋对她的管控欲再强,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小生活在一个并不缺爱的家庭。虽没有那个窝囊父亲,但身边的每一个亲人都特别爱她。她回到家随时就有热气腾腾的家常饭吃,有热情唠叨的母亲与继父迎。若是有朝一日她落魄到娱乐圈混不下去,家中还能为她兜底,日子怎么都不会太差。
  所以,并不缺爱的姑娘,在恋爱里内心其实更加充盈,极少犯过糊涂。后来上大学,谈恋爱,都没被那许多情绪内卷进去,从来都坦率利落,该如何就如何。
  奉颐听完后笑了,弄着腔调玩笑道:“怎么?羡慕了?”
  赵怀钧笑了一声,不语。
  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他鲜少在面对她的挑衅时这样沉默。奉颐微顿,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目光匿于一望无际的黑暗。
  两人静默了片刻。
  这间隙谁也没说话,空余那些虚有的情绪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悄然滋长蔓延。
  赵怀钧平时就特别喜欢在这种彼此无话的时候轻弄她的下巴或耳朵,温热的手指捏着她软软细腻的肉。有时候痒,她就会不满意挣脱。可下一瞬,这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要么手掌覆上来,捧住她脑袋抵着她额头说些臊耳朵的话,要么就大手一捞,直接把她抓上腿,倚玉偎香地亲昵。
  她似乎渐渐习惯了他指间的温度,还有他偶尔唇齿间蹦出的一两句不着调的上不得台面的情话。
  奉颐握紧了电话,心绪上来时,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想这个人。
  她对着黑夜慢慢笑起来:“赵怀钧?”
  “嗯?”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很轻,混着温温淡淡的磁感,很好听。
  她启唇,正要说出那句话。
  这时,头顶上方猝然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她:“姐,你男朋友啊?”
  这突如其来的声惊得奉颐一身鸡皮疙瘩,她霍然转头,看见本该玩烟花的俩小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她哑口无言,举着电话愣在原地,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更好的托辞。
  这模样令大侄女愈发笃定:“就是你男朋友嘛,你谈恋爱啦?”
  奉颐摇头,下意识想说不是。
  结果另外一个性格活跃点儿的立马掉头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奉颐姐有男朋友了!!”
  奉颐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屋内躁动起来,接着姨妈的大嗓门飘出来:“真的?!”
  “奉颐?奉颐!你快进来!姨妈有事问你。”
  “……”
  她对着不远处的姨妈窘迫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只觉自己世界莫名一阵兵荒马乱。
  电话那边的人不出意外全程见证,见她吃了憋,轻而促的笑起来,笑声惬意放松,闲散得令人讨厌。
  奉颐冷了脸:“不许笑。”
  赵怀钧却笑得更欢了,气息也跟着微微颤动,隔着听筒穿进耳朵里,挠得人心痒痒。
  他今夜最欢悦的事情全在这通电话里了。
  他真喜欢这个姑娘,小小一只人,周围的一切却像塞了许多能量,同她说说话,阴霾都散了不少。
  奉颐这边无声无息的,瞧着是生气了。
  赵怀钧也没怵,笑过后,莫名顿了一刻,而后半真半假似的,对她说了一句:
  “咱姨妈叫你呢……不然,咱俩公开得了。”
  【作者有话说】
  常sir:我警告你们……
  第55章
  ◎我不放手,你哪里逃得掉?◎
  赵怀钧今年春节留在北京。
  往年都是同高从南几个人朝国外跑,今年赵家局势有变,老爷子要他立威,勒令他必须留在北京,参与家中的团年夜。
  赵家规矩严,都是些死板教条主义,赵怀钧以前就不爱参与,仗着彼时不受重视,一走了之倒也潇洒。
  可今年却不行了。
  他这几年隐有冒头之势,每逢过年不愿冒尖时扯个借口便飞去国外,那时赵国栋姑且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年,赵怀钧锋芒乍现,前段时间更是直接在瑞泰的事务中强行插了一手,潜移默化之间如斯重权,搞得赵国栋措手不及,从此不得不重视起自家这位三公子来。
  席间交谈并不愉快。
  家人虚以委蛇的场面向来最膈应,父子不似父子,兄弟不像兄弟。
  赵怀钧神情淡漠,不多话,整场下来满心的敷衍,目色大都只掠过婵丹官府外那一缕松枝雪色。
  屋内暖气十足,亲朋言笑晏晏,一派和气——是首席上坐着的老爷子要的表面气象。
  可赵怀钧却歪身斜倚着扶手,翘着二郎腿,单手撑着颚边,盯着庭院中那株白皮松。
  簇簇深绿的针叶覆盖一层白雪,青白交织,在夜色中如同凛冽的碎玉。
  这股子孤傲的从容,像极了那个姑娘。
  昨天给她的那通电话最后,亲人们笑拥而上,想听听她那聊天对象的声音,寒暄的尾调已经传了过来,奉颐慌忙否认,亲人们偏不信,说什么都要夺过她手机亲自查看。小孩们尖叫打闹,大人们八卦起哄,围着这姑娘团团转。
  然而动静在某一瞬戛然而止,前一秒的闹腾热情顷刻间弥散全无。
  赵怀钧放下手机,慢慢的,竟生出半分羡慕。
  他走神得厉害,连旁边那位婶婶叫他也不曾听见,还是金宥利胳膊肘不着痕迹顶了顶他,他才勉强提神,人还没看清,公式化的笑就已扬起:“怎么?”
  “怀钧今年也三十三了吧?老爷子正着急你个人问题呢,你倒是给老人家一个准话呀?”
  此话一出,倒是将赵怀钧架上去了。
  老爷子没替他争辩,挂着和蔼的笑,那双眼睛却沉厚不堪捉摸不透。
  大家或多或少知道些他外面的荒唐事,可谁也没将满城风言风语里的那位的女明星放在眼里。
  在他们这儿,这叫“戏子”。
  这群人到底想的什么,赵怀钧还能不知道么?
  他默不作声地勾唇淡笑,只问了句:“二婶婶这是替我瞧上了哪家姑娘?”
  对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白,愣怔了一下,刚要说话,赵怀钧轻淡的声音便横插进来:“不过可惜,前儿我赶去庙里算了个命,说的是让我这两年少碰红线。”
  他指尖轻点扶手,说到这里时顿了顿,接而缓缓吐出:“容易折寿。”
  话音一落,老爷子淡淡哼笑,满意地扭过头。
  赵国栋却脸色微沉,二婶婶脸上更是五颜六色的好看。
  “你这孩子,大过年说什么话?!”
  旁边的岳慧茹象征性打了他一下,又赶紧转头向二婶婶道歉。那语气态度好得不得了,那二婶方才被赵怀钧压下去的气焰,经他亲妈这么一哄,又特么涨了回去。
  二婶家打压赵怀钧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打从他记事起,这人嘴里就没说过两句好听的话。若非瞧着如今他得了势,恐怕连岳慧茹今日这番劝说也懒得搭理。
  金宥利挺看不惯他这拎不清的妈,轻啧一声,却没说话。
  论立场,她正走着离婚程序,许多财产纠葛没个两年扯不清,不太适宜在今日这场合拔刀相助。
  只暗地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赵怀钧耐心尽失,呆得烦。
  赵赫轩虽同他不对付,但两人在家族聚餐这种事上,是少有的思想一致。但就是这厮就是个下作的,看出他有想溜的念头,提前占了先机,笑嘻嘻扯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退了场,弄得赵怀钧不上不下,愣是坐回了那张椅子上。
  那天结束时已近凌晨。
  北京飘了一场大雪,婵丹官府的红墙青瓦顶上蓄了厚厚一层。
  岳慧茹这时候总算从忙碌无效的社交里想起了自己的亲儿子,转过头想唤人时,却发现自家这“逆子”早已经开车走了人。
  初三北京的街道依然冷清,尤其是下雪的深夜,开了一段路,就见着零星几个路人。
  路灯的余晖投射在仪表盘,缓缓流淌,明暗交替。男人冷硬侧脸隐入昏黑的夜,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尖有一点猩红明明灭灭,熏染驱赶着车内最后一点香水味道。
  小小一方空间内只有音乐人声,咿咿呀呀的,唱得难听,听得难受。
  可赵怀钧心思没在车内,空旷到茫然的大街一如车内人的心境。
  高从南他们今年在挪威,武邈与舒魏在伦敦,其余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大过年的更没必要联系,也就是说整个北京城就剩他一个人。
  车还在徐徐前进,光影不断掠过车里。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明明有落脚的地方,却偏偏觉得无处容身。
  车载音箱的音乐终于是换了一首歌。
  熟悉的前奏涌进,他霎时回了神。
  《castle》。
  奉颐唱的那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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