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第50节
应该说西烛走后,她什么事儿都能想开。
但常师新想不开。
“你是不是觉得占着人公司旗下艺人的名额就万事大吉了?”
“你知不知道赵怀钧压根没心思发展娱乐产业,整个瑞泰也根本不需要,说不准哪天就把这块儿砍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有点儿名气你丫就开始飘了是不是?我给你酒吧地址是让你去吵架的?!”
“奉颐!你到底要干什么!!”
手机上发来一长串的常师新崩溃的语音,奉颐挨个听完,听完后扔去一边,蜷缩起身子,窝进椅子里。
正对外是阳台,阳台外是一堵水泥墙,墙上铺满爬山虎,已经开春的季节绿油油的一片。
这种植物好养而生命力旺盛,可夏季招小虫子,奉颐最不喜欢,去年整个夏天都没开窗透过气。
常师新的消息还在发个不停,手机叮叮咚咚响了好几次,她统统置之不理,直到常师新憋不住,开始给她打电话。
奉颐勉为其难接了一个。
她也奇怪,常师新与赵怀钧联系也没那么频繁,他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两人闹过不愉快的消息?
常师新说:“大少爷半夜三更一通电话过来开始巡查一小喽啰的工作情况,换你你安心么?”
“……”
“改天……不,就明天,你跟我上饭局,赵怀钧正好在,给个台阶就下了……”
奉颐果断:“不去。”
说完直接挂断,其后再打过来一概不理会。
这场面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使小性子,同他赵三公子闹别扭,被经纪人按着头去求饶道歉——
像当初的杨露。
那时候,也都说杨露是“小金宥利”,如今的奉颐亦被他人标榜在金宥利后生之路的行列。
奉颐心中蒙上几许怅然,情绪难以名状地蔓延。
仔细想想,其实还不如杨露。
杨露至少有过高光时候,而她,这条路才刚刚开始有起色,便可能随时会夭折。
她也反思过,想着不然就忍辱负重道个歉吧,这件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本也不是不能忍耐的人。可不知怎的,甫一想起那晚的不欢而散,喉间便如同堵住了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将那些纷乱的杂绪通通压下,胡乱地将之统统归结为一个原因:欺人太甚。
奉颐不后悔,但这个时候她还没意识到、更没能理解到常师新的那浓重的忧虑。
又或者说,她没考虑全面这事的严重性。
她同赵怀钧断联这么长时间,一定会有人见他身侧无人,稍加试探他的态度。即使最好的情况是他官方表露她是公司正常的艺人,也多的是人能揣摩出两人如今的关系。
再者,稍微近点儿的人都了解赵家这位三公子骨子里其实最是寡情,身侧莺燕无数,又真的把谁放在心上过?
奉颐也不过如此,没什么特殊。
而就是这么现实。
一星半点儿的风声透出去就已经足够。
奉颐工作有一段没一段,刚开始成天待在家里,还未觉察周围人的变化。
是有一次,她带着宁蒗去青岛客串一个角色。
这个角色是临时决定的,制作不算大,但奉颐刚签瑞也嘉上时合作过,那位制片对她印象深刻,待她也随和,正因如此,奉颐后来又免费替他的制作剧跑过一次配角。
但这次却出了意外——奉颐和宁蒗刚抵达青岛,忽然就来了一通电话,被通知剧组已经换了人。
换人这种事情不新鲜,以前也经历过。令奉颐怪异的是对方的态度特别敷衍,几乎与曾经跑龙套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奉颐还没来得及详问试探,那端便匆匆挂断,一点机会也没给她留。
她举着手机无语凝噎。
工作没了,人也到了青岛,秉着不能白来的原则,她与宁蒗一拍即合,干脆去玩了两天。
这时候还算想得过。
真正叫人意识到严重性的那次,是她两个月后的某次杂志拍摄。
当时正在摄影棚里,临夏的棚内温度高不透气,奉颐被闷得受不了,想叫停去喝一口水。一旁的品牌方负责人这时候却忽然抬头,像是情绪蓄积已久突然喷涌:“喝什么水?赶紧拍,拍完了我赶时间。被公子哥惯坏了还真当自己身娇肉贵?热死人了!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金宥利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对方极其不耐,站在摄像头外,不断用手替自己掌风,凶瞪着她的眼神像是无比憎恨她拖延了时间。
宁蒗给她递水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奉颐也愣了一下神。
也就是那一刻,她倏地一下清醒过来,终于看到了周围人的冷漠。
现实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原来都是仗着赵怀钧的面子。
原来她曾以为的自在,是因为他允许她自在。
奉颐的心慢慢就沉了下去。
有时候不得不讽刺承认,人类的确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
那时候周围的人给她好脸色,时间长了,还真以为自己遇见的都是好人。事实上,谁不是背过身后又是一张脸,谁没有对着她背影啐过一句:没有赵怀钧,你丫什么都不是?
那次过后奉颐沉寂了好长时间。
说是沉寂,其实是无戏可拍。
赵怀钧就一直安安静静躺在她的聊天列表,因为好些日子不联系,两人的对话已经被挤在了聊天列表最底下。
常师新神经病,见她颓了点精神,又掉头来安慰她,告诉她没关系,现有的名气还能接点戏,大不了就一朝回到解放前,从头开始也不是不行。
可她明白,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六,又还有几年的青春?
她感到惆怅与无力。
二十六这个年纪,对于娱乐圈来说,已快挤入大龄行列,如若不费劲儿保养维持脸蛋,观众与导演们挑剔的目光与讨伐能将女演员彻底淹没。
可是,二十六岁,对于她整个人生来说,却还非常非常年轻。
也正因为还很年轻,许多深奥的人生道理,终究是参透得不够齐全。
奉颐有一天突然就惊醒过来,意识到不对。
原来的那些都不对。
她的想法、她的做法、她的重心,都不应该只在维系赵怀钧。
若想真正出发走得长远,她的双脚必得先踏踏实实沾地生根,否则也不会似如今这样,他人愿意施舍托举,她便得道升仙,若有朝一日被弃如敝屣,便枯骨黄土难以翻身。
她不能把自己置身于这样的险地。
奉颐越想越后怕,对荣耀的渴望与如今的囹圄形成强烈鲜明的对比,胸腔之中逐渐蔓延起恐慌——她错过了赵怀钧最喜欢她的时候,错过了趁机立稳脚跟发展人脉的最佳时机。
“万物为我所用”这个道理,在奉颐二十六岁那年成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转折。
在这一年,她悟出了两个道理:
第一,独立,不可完全依赖任何一方势力。
第二,望着前人脊背,便永远无法超越前人。
许多思考是在悄无声息之间逐渐成型、稳固。它没有武侠电影里那么惊心动魄热血沸腾,它是不知不觉,在当下风平浪静到如同只是经历了最寻常的小事。
北京的暑期又闷又热。
奉颐一觉醒来头脑昏沉,常师新给她留了一条消息,大意是她醒了以后去一趟瑞也嘉上。
在日常出行这方面奉颐向来随性,洗了把脸,戴着顶鸭舌帽就出了门,脸上唯一的装饰就是耳朵上那对银色素环。
到的时候常师新正在打电话。
见到她,不冷不热瞥她一眼,丢给她几个剧本。
办公室小而静,奉颐呆在一旁大致浏览一遍,看了半晌,最后轻啧。
剧本有是有,可到底是质量不如从前了。
没好的制作、好的导演、好的团队、好的演员、好的剧本,想红哪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剧本。
现今这市场,好的本子可太少。肉少狼多,她又哪里能在孑然一身的情况下抢过来?
真难。
奉颐陷进沙发里,抱着那堆白纸张望天花板,怎么想都想不出解决办法。最后干脆一把推开那些剧本,挺起身,戴上帽子准备回去。
那边的常师新正好打完电话,睨她一眼:“哪儿去?”
“回家,热。”
“后边什么打算?”
奉颐觉得奇怪:“你是经纪人你问我怎么打算?”
常师新冷笑起来,靠在座椅里,双手交叉,晃悠了两下:“我让你接个综艺炒炒热度,你也放不下面子身段,让你炒作黑料你又骂我不道德,敢情好事儿您都揽了,让我背锅?”
不说她那位竞争对手刘阿诗红料满天飞,人气蹭蹭上涨,就单说公司新人都招进来了,好些个都是自带资源来的。前些时候有个同僚还在他面前趾高气昂,说让我们家谁谁下部剧带一下你家奉颐吧?真可怜。
常师新气够呛,绷着脸愣是没敢垮。
奉颐:“……就不能好好演戏么?”
常师新对此一声轻嘁。
奉颐也迷茫,这瓶颈期还真不好突破,再遇不上好的剧本,她同常师新可能真就被熬死了。
内忧外患。
她摇摇头作罢,走向门边打算离开,可就在临开门前,宿命一般,她倏然瞥到他桌边那处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沓剧本模样的白纸,她莫名多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常师新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一眼:“漏掉的剧本。我还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