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汤合顿时尴尬了。
魏池接着说:当然不是认真的甚至不是真的
汤合一惊。
汤大哥是好心,但是魏池笑了一下:白担心了。
中原的酒果然上头,魏池沉沉的靠在软垫上: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很像个女人?
汤合突然觉得这个人和自己生死一场,却还是不相熟,他总是遥远的隔岸相望,不说想说的话。自己一贯的结识人、对人好的法子看似在他那里行得通,其实却又行不通。
要说长相,是有一点你别生气,但是你是条好汉。
我真的是条好汉?
是一条好汉。
那今后别再疑心我大逆不道了。
汤合垂了头: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在封义就看得出来。但是人生世上走一遭,有些事情该认真,还有些事情也该认真,你不要随意误了自己今天唐突了,你别恨我,我怕你恨我。
魏池哈哈大笑:晚了!
☆、第九十六章
96【建康七年】
含烟湖上的曲儿只剩一首,压轴的是万红阁的萧明月。
一方老章合,仍是那曲广陵散。
萧明月一登台,台下嬉笑声顿歇,萧萧之下,深夜的含烟湖越发魑魅,满月微红,寒风骤起。萧明月一身粗布衣裳,头上随意别着一根荆钗,不喜不怒的一礼,沉身坐于台中。
楼上的魏池一时恍惚,竟辨不出台上的是萧明月,还是嵇康。来京城几年,跌跌撞撞,世事变迁,却恰好每年此刻都能听到这一曲,或自己年少轻狂,或自己失意黯然,或自己生死两茫,或现在高楼凭栏。
就像这广陵散,跌宕转合。
不比傅瑶琴的曲目喜人,琴声向来都是易忘、难学、不中听。没有太多的高亢悦耳,但真是懂了便知道这每一下都不是敲在弦上,而是敲在心上。花柳巷的奇人萧明月,潇洒淡泊,别样气质,双手一抚,将这湖面上积绵的浮躁庸俗荡开。但她却又不是嵇康,嵇康是孤独的,他的执拗和孤傲让人难以亲近,爱他的人深爱,恨他的人刻骨。嵇康是太阳,所以在刑场上奏响广陵散,三千众生倾耳倾听,爱之愈爱,恨之不能直视。萧明月却是一轮明月,浩然当空,无人可以质疑她的气质,爱之愈爱,不堪的也能亲近。
空冷的弦声在花天酒地的漩涡中不合时宜的奏响,汤合转向魏池:为何最后的压轴是这么个曲子?
以前不是这样的,魏池扬了扬眉:萧明月绝非冠首,但是傅瑶琴走了一个还有千百个,萧明月却只有一个,她的广陵散到哪里都是广陵散,即便在这最低贱的地方也是。
汤合哦了声,心想这世上总有些人不扎堆儿,但是逆流奈何不了他们,这个穿粗布的萧明月是这样,高祖是这样,魏池呢?
这曲调就像是一阵风拂过湖面而去,一刻钟不到,曲声已经停了,湖上楼上亦没有掌声,只是林清丘捧了一尾白鱼站起来,轻轻地把它滑入水中。
湖上的画舫开始渐渐散去,停在巷外的车马开始松动,不留宿的人们预备着各自还家。这世上的俗人多,但是喜好附庸风雅的俗人更多,即便听不懂广陵散却依旧热闹的议论着这曲目,将这讲了几万遍的故事一遍遍的说。
哪怕他们自己也觉得曲调难懂,故事老套。
我们也回吧。魏池拍手唤人进来扶徐朗。
汤合讪讪的说:本是来开荤的,被你这个书呆子一带头,淡了一晚上。
魏池不屑:汤将军不是和段先生聊得十分投机么?
汤合笑着拍了拍魏池的肩:你个没开窍的小男人!看来还是要领你去牛儿街别,别这么看着我,我也就是说说。装着要躲却还是捅了捅魏池的胳膊逗他:你别留着娶老婆才开荤啊。
进来伺候的小姑娘听了,忍不住偷笑。
徐朗个子大,人又特别讲究,半梦半醒之间还只要姑娘扶他。魏池对这纨绔子弟无话可讲,只能顺着醉汉的意思慢悠悠往楼下挪。终于挪到万红阁门口,却看到一个胡子挺长的老头被几个姑娘围着坐在一辆牛车上,老头拿着酒杯晃荡:儿子诶
这老流氓是谁?这天不暖和啊,半裸着个肩膀给谁看呢魏池深感京城脑仁抱恙的人越来越多。
爹!!!!摇摇晃晃的徐朗突然大呵一声。
那是徐朗的爹,徐老爷汤合小声对魏池说。
汤汤汤汤徐老爹汤起来没完,把身旁的姑娘们都惹笑了。
汤合上前几步把徐朗的披风扔到车上,又扶了徐朗一把。徐朗一粘到车上也跟着发了疯似的哼哼起来:十八姨,十六姨,你们也来啦哈哈哈。
原来都是小老婆魏池僵在原地,觉得还是远点安全。
牛车上一个和魏池年龄一般大的女子娇笑道:你个不长进的小孽障,爷爷是你十七姨!小畜生拉着爷爷的衣裳了,滚到一边儿去!皱着嘴看了汤合一阵说:太丑!让开!汤合虽然早就见识过徐家人的作风,但还是差点被气岔了气。魏池虽然无情无义,但是此时还是冒死过来救汤合:徐将军,徐老爷,我们先走了,呵呵呵。说罢,拉上汤合就往街边退。
走啦!走啦!徐朗手上挑着不知是哪位姨的薄衫转圈:回去睡啦!
徐老爹潇洒的一挥牛鞭,这一车疯子终于缓缓地开始往外挪,魏池和汤合松了一口气。牛车走了几步,正灌着酒自称十七姨的女子侧脸看了一眼万红阁门口,说:老畜生,你看小畜生新浑上的那小闺女挺俊的啊!
徐老爹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说:放屁!那是个公子。
老畜生!十七姨拽着徐老爹的胡子命他回头:明明是个闺女!小畜生艳福真是不浅,啥时候带上你姨一起乐啊?
徐朗糊里糊涂的扒拉开她扔过来的手绢:什么闺女!那是魏池!
十七姨哈哈大笑,突然扯了身前的肚兜往车后一丢:魏池儿啥时候咱们一起乐一乐啊?小美人儿
众人觉得随着那女子玉臂一扬,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软绵绵的晃啊晃。本应该被吓得大叫的魏池已经和众人一样被僵在了原地,傻乎乎的张着嘴任那粉红粉红,刺绣精美的小物件飘啊,飘啊,飘到地上。
萧明月才上岸,远远地就看到徐家两个祸害在她家生意面前闹场子,于是问她徒弟程暮莲:徐将军不是和涵雪闹了脾气说是永世不来了么?
程暮莲掩嘴笑道:师傅和他认真个什么劲儿诶?那个不是魏大人么?
萧明月这才看到路边站着快吓哭了的魏池。
魏池缓过神来正要准备走,突然听到身后的人笑道:魏大人,才听了广陵散又看这一出,是何念想?
汤合听到声音,也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偷偷问魏池:怎么头牌先生们都认识你?
恰巧被萧明月听到了,萧明月将手上的琴递给她徒弟,对汤合说:将军不知,魏大人中榜之前和林先生最交好,三年之前他便为我调过弦了。
魏池看到汤合拿那种干过了没有的神态看着自己,连忙摆手。
萧明月装作不知:怎么?魏大人做了大人不记得我了?
魏池的心跳得砰砰砰的,赶紧又回过头红着脸直说没有。
萧明月看这小孩儿还是像三年前一般没长大,于是便不再欺负他:难得一见,上来再为我调一次弦吧!
汤合眼光一亮,赶紧在魏池背后推了一把:魏大人,我有事,先走了。
汤大哥拿出了平常踩桩子的派头,转眼间就大步流星的不见了。
萧先生。魏池行了个礼。
程暮莲看魏池窘态,本想拿他取笑,但是想了一想却是不敢,老老实实背了琴,领着众人先入楼去了。
花柳之地热得快,散得也快,此刻已是深夜,留宿的也多去歇息去了,湖边只剩几个乐倌儿收拾着弦乐。萧明月走过来笑道:你和他们本不是一处人,相处着尴尬又何必在一处?
魏池擦了一把汗,这才松了口气:刚才真是
萧明月拿了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擦你的汗,春天也冷,上去坐暖和了再走。
萧明月住在万红阁南楼,这里十分清静,少有人来。要说曲江池的清倌儿不少,但真是十足清倌儿的只有这个萧明月,她本就不图那些花钱酒钱,单她教习琴艺的进账就了不得了,更何况还要算上素局?更何况还有林清丘给她一手撑起门面?魏池见她的时候只有十五岁,风月之事仅止于书本,那时候萧先生年方十八,正是风华正茂,见过她的男人少有不被迷倒的,就这个小孩儿一脸无所谓的瞧着她,神态有些好笑。林清丘带他来倒不是为了风月,径直让他来给自己调弦,初看只是个清秀的小不点儿,却不知是天赋还是别的,调弦准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