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单单说景婉这个人,景婉性子很好,为人和顺,鲜少与人红脸,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只是那时景婉跟长孙昭处在一道,长孙昭又是个俊美出挑的人物,不免使得这位景娘子招惹了几分嫉恨。
  薛凝联想到裴无忌在夏都受欢迎样子,也不知晓北地郡长孙昭的女粉可有这般狂热。
  日照三杆,裴玄应这个互市令仍在饮酒。
  他原先并不爱饮酒,可这两月里,他渐渐爱上了杯中之物,以至于愈发荒废公务。
  裴玄应心里却不免嗤笑,荒废了公务又如何?他不干,有的是人替他干。家里替他雇了幕僚,会替裴玄应将公务处理得妥妥贴贴。他知晓自己身边有母亲的人,亦有大兄的人,都这样看着他,美其名曰是出自关心。
  所以有些事他做或者不做,本没有什么差别,天也不会塌。
  他只一个人这样慢慢的腐烂,乃至于化为枯骨。
  反倒他真要支楞起来做点什么,说不定便是多做多错,又误了家里什么事。
  他又举瓶饮酒,小半咽在肚里,大半撒在身上。
  湿哒哒的酒水润了他发丝,打湿他衣襟,使得裴玄应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狼狈。
  偏生就在这时,那位薛娘子又来求见。
  裴玄应只觉得没玩没了。
  他自然不见。
  按说裴玄应说了不见,下边人便该将薛凝拦下来。不过是许是因裴无忌缘故,薛凝并未被拦。
  裴玄应仪容不整,这样被薛凝撞见,也不觉露出了几分羞恼之色。
  裴玄应恼声:“薛娘子好生无礼!”
  薛凝:“二公子,你瞧我今日打扮如何?”
  裴玄应还真未留意到薛凝今日打扮,薛凝这么说,他方才看看。
  薛凝看着却显精神,做北地女娘打扮,杏眼桃腮,看着十分俏丽。
  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要漂亮?
  一来上次薛凝才赶至北地郡,一路风尘仆仆,不免显得疲累。再来就是薛凝上次装束简洁朴素,干净利落,今日穿着却鲜艳多了,鬓间也添了几件首饰。
  这一打扮起来,果然是个美人儿胚子。
  裴玄应心忖难怪裴无忌喜欢,可他也没将别的绝色如何放在心上。
  未想薛凝又道:“你看我这一打扮,跟容娘子像不像?”
  裴玄应半点不觉得,随口说道:“半点不像,她眉毛更高挑,口脂不喜擦满,嫌自己下唇太厚,眼下有颗痣,个子比你高三寸,头发也要比你多。”
  薛凝听着最后一句头发要比你多真是要破防。
  但这也说明裴玄应记得细,将容兰放心里。于是哪怕薛凝费心打扮过,也是半点不像。
  对比之下,长孙昭就搞起替身,容兰一打扮,长孙昭就上了钩。
  薛凝:“二公子,你猜容娘子若在,见你这副样子,不知晓要说什么?”
  裴玄应懒得搭理她。
  无非是些陈词滥调,说容兰若还在,必见不着裴玄应如此颓废,自寻苦楚。
  这些话谁不会说?实在俗套透顶。
  但薛凝却是话锋一转,开始说及别事。
  “长孙郡守府上,曾有一美婢薇娘,年少貌美,犹擅琵琶。薇娘虽身份低微,不过长孙公子却十分宠爱她,甚至将她视为禁脔,不允旁人窥探。”
  这桩八卦是翠婵打听出来了。她这丫头精灵,能言善道,会拉关系。她向薛凝讨了些钱买甜果子,没两日就混熟,也打听了许多陈年旧事。
  薇娘不过是郡守府蓄养乐伎,自不堪为正妻。长孙昭与她相好过,也算不得什么。故旁人提及,皆略过不提。
  搞得长孙昭这个情种
  跟景婉是初恋一样。
  薇娘谈得一手好琵琶,每逢长孙府有贵客,皆会唤其当众献艺。
  但长孙昭善嫉,薇娘既是禁脔,每逢见客,皆戴上面纱遮掩容貌。
  据说是因薇娘生得十分漂亮,长孙昭只想于灯火之下慢慢欣赏,并不愿他人窥视。而薇娘性情也十分柔婉,甘为长孙昭内室之宠。
  谁想那年郡守府来了两个贵客,于是便出了事。
  那两个贵客一个是裴无忌,一个是小南王,皆是贵胄子弟。
  裴无忌未做官时,也曾仗剑游历,那时性子比如今还更肆无忌惮。
  那琵琶声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弹琵琶女娘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裴无忌不耐,用剑挑破女娘面纱,使其露出真容。
  而薇娘名不虚传,果然生得十分漂亮。
  裴无忌倒没有别的想法,小南王却看得目瞪口呆,痴痴傻傻。回过神来后,小南王便向长孙昭讨这个会弹琵琶美婢。
  长孙昭当时答允,可当夜薇娘就发了疾病暴毙。
  薛凝举起一根手指,说道:“这是第一个。”
  裴玄应略猜了猜薛凝话里意思,薛凝意思是说这是长孙昭身边死的第一个女人?
  此刻裴玄应仍不吭声,心内却渐渐对薛凝说的话提起兴趣。
  薛凝:“薇娘是奴籍,死了也推脱是暴毙身亡,官府并未留档。长孙公子将她管束得严,她也没机会抛头露面,知道的人也不多。”
  “然后就是两年前,长孙公子认识了景家姑娘。岂料素来畏水的景娘子却靠近河边,落水而亡。”
  因为身份不同,这桩案子知晓的人便多了,官府也查过,还留了档,议论的也不少。
  旁人皆谈长孙昭痴情,与景娘子感情正好,岂料红颜薄命,好好女娘便香消玉殒。
  那时长孙家都要下聘了。
  这其中并无疑情,只是出事前,这小情侣间生出了争执,也吵过架。
  两家要说亲,婚前事也多,亦不免会生出几分争执。
  也不算什么很要紧的事。
  裴玄应心里却默默念,这是第二个。
  他已端正坐整齐,本来恍惚面色也添了几分认真。
  薛凝:“再来就是一年前——”
  裴玄应禁不住飞快说道:“再来就是第三个受害者,一年前,阿兰与他相好,结果亦死于非命。”
  那时容兰与裴玄应之间发生了龃龉,裴玄应说要断了情分,转头容兰就跟长孙昭凑一道。
  没过多久,容兰便惨死于春风亭。
  薛凝摇摇头,说道:“第三个受害者,我想说是婢女红绡。”
  那婢子被人污辱,受尽折磨,身心受创。在容兰抚慰之下,红绡也大起胆子,出语指证。
  是吴宣这个斥候长将她掳走,灌下药汤,于迷迷糊糊间,被人侮辱虐待。
  “我看过红绡证词,掳走她的确实是那个斥候长吴宣。不过服下汤药后,红绡就迷迷糊糊,人事不知。她恍惚醒来,自己似在一处宅院之中,不顾遍体伤痛,爬起来逃走,又晕于大街之上,被人抬回容家。”
  “红绡是在金市街上被发现,离郡守府不过一巷之隔。”
  当然红绡昏迷后,事后再去原处,却也昏昏沉沉,寻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地儿是繁华地,附近颇多富贵人家私宅,官府也不好去一一细搜。
  “根据红绡所说,她醒来时,那处宅院十分华美,似有山水造景。那样子的庭院,也是极华美了,也不是区区一个斥候长能有。”
  而吴宣,又与郡守府过从甚密。吴宣爱奉承,甚至认了郡守府上一个婢女做亲娘。
  那么助纣为虐,替人掳个女娘入府,也不足为奇。
  之后又传出红绡私底下行为不检,与街上无赖混迹一处。
  再后来就是红绡投井,长孙昭寻了个罪名杀了吴宣,又用吴宣头颅讨裴家两位公子欢喜。
  这些疑点,桩桩件件都指向长孙昭。
  薛凝没有盖棺定论,她继续说道:“再来就是第四位。”
  这时节,裴玄应已经坐直了身躯,背脊挺得像是一柄剑。
  他目不转睛看着薛凝,眼神很认真。
  薛凝却反问:“二公子,你觉得容娘子身处不堪处境时,会怎么做?我觉得,她比旁人要坚强些。”
  这个旁人,便是裴玄应。
  “红绡死后,容娘子也很自愧。你指责她时,她也未曾替自己辩解什么。我想她心里,是觉得自己应当付一点儿责任的。”
  “被裴郎君见弃,自愧害死红绡,我想容娘子心里,也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容兰行事还很坚持,打定主意要做的事,等闲不舍扯开手。
  就好似当初白芷的兄长欲图卖了白芷,容兰不好与他争,可转头还是把白芷买入府中。
  旁人也说这容娘子有主意,有心思,很会来事。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娘,冷静下来,大约也是猜出了几分。因为她跟景婉相熟,也听过红绡证词,冷静下来细细想一想,容娘子大约也是发现了什么破绽。”
  “然后,她便故意亲近长孙昭,打扮得跟景婉很像。”
  一年前。
  春风拂暖,那时容兰还活着,心思却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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