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直到外兄咚咚拍门,他慌慌张张,让我快些出来,跟他一起逃,说我家里里人寻来了。我没有开门,也没有动,也许他以为我吓坏了,他不知晓我听到家里人来了时,忽而不怕得发抖了,反而好似吃了定心丸。”
  “我没跟他走,他只好自己逃了。”
  那时齐慧攥紧大氅,透着窗户,瞧着枝头霜雪。她心里乱糟糟,又好似静了,大约也瞧清楚了自己,看清楚自己心下真心想要什么。
  两全其美固然好,若不能兼顾,总要顾一头。
  后来齐慧也未再见过外兄,谢泽之后谋了个官,也娶了妻,虽不知相处如何,也没听说闹出过什么妖蛾子。
  也不错,谢泽不是个痴情种,但也不是欲拐了漂亮表妹行恶之人。
  人不好不坏,情不深不浅。
  当年谢泽眼见齐家人来跑得快,倒也不曾用当年旧事要挟什么好处,只再无来往宛如陌路就是
  要挟齐慧的另有其人。
  裴重眼里的继室是一板一眼的规矩人,
  恐怕也想不到当初自己这个妻子亦有那样的不规矩热情。
  虽然这样的热情只持续了半日,在齐慧忐忑的害怕中,在齐家人追上时终结。
  也许这样的出格对于齐慧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再不会美化从前未曾选择的道路,更使得她安安心心当这个裴夫人。
  虽未成功,不过说来到底是桩尴尬事,且齐慧是往上嫁,里里外外盯着齐慧的人不少。
  当时齐慧逃家,齐家吓了一跳,那是且先压下此事,寻思先将齐慧寻回来再说。
  是宁氏这个继母将齐慧领回去。
  那时宁氏跟齐慧站一头,也替齐慧压下这事,又将家里人管束一番。可后来,宁氏娘家侄儿不成器,她便求至齐慧面前,先是讨钱填债,后又求谋个官。齐慧不愿意时,宁氏就将齐慧那件旧事拿出来说。
  一开始求着念情,渐渐便有要挟意思。
  齐慧无奈,贪墨些宫中财物,又将察觉这件事的刘管事打发出去。
  可这些事到底还是让裴无忌扯出来。
  裴玄应当然听得呆住了。
  他如五雷轰顶,母亲在他眼里,打小便是严肃规矩的。齐慧行事一丝不苟,做事端正,也令人服气。
  可现在齐慧却认了这些事。
  私奔、贪墨、掩罪,桩桩件件,都令裴玄应头晕目眩。
  这些偏生是真的。
  裴玄应就像是被狠狠打了两记耳光。
  这时节,裴无忌却在一旁说道:“身为人子,有些事本来该你去做。譬如拿捏住宁家,使其不必再来骚扰母亲。再来就是补上公中财物,安抚刘管事。不过是些昔年旧事,非要追究也没意思。”
  裴玄应全身却在发抖。
  他不会这些事。
  裴无忌倒是很慷慨大方:“你不会做,我已替你做了,你也不必怎样担心就是。”
  他望向裴玄应:“是了,按照你素日里行事,还是你觉得这件事应该追究到底,合乎规矩,非要扯出来坦白清楚?”
  这样轻轻几句话,裴玄应却似要晕眩过去。
  齐慧站在一边,并无恳求,也无劝说。母子连心,他知晓母亲现在其实很惭愧。这件事如若扯出来,齐慧人前尊严扯了个精光,受人指指点点,齐慧还如何自处?阿母怕是活不下去。
  裴无忌咄咄逼人,可倒并不是这位大兄在逼迫阿母,而是自己这个儿子。
  裴玄应捏紧手掌,掌心一片汗水,情不自禁绷紧。
  手松开时,他不觉低低声,吃力说道:“多谢大兄,照拂。”
  那就是不要将齐慧种种事情说出去。
  他不忍心,亦做不到。
  小时他生了病,发起高烧,阿母不眠不休在他身边照顾,小半月熬下来,人也瘦了一圈。
  裴无忌眼睛一凉,伸出双手按住了裴玄应肩头,俊美面颊有肆意开心:“我就知晓你绝不会这般无情无义。”
  齐慧面上也露出喜色。
  可裴玄应一颗心却往下沉,他知晓自己输了,且输得彻底。
  他心里发凉发涩,虽已入春,却犹觉通身冰凉。
  但裴无忌却极欢喜:“你虽被几个腐儒所惑,听信些名正言顺大道理,但到底未被泯灭人性。阿母之事,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外道。但若你连亲生母亲都舍弃,纵有血脉之亲,我心里也不会认你是我弟弟,从此不会理睬你。”
  裴玄应只好道声谢。
  后来那几个太子旧人再寻裴玄应,裴玄应也避而不见了。
  他也不好意思去见,自己所求之道已崩坏,发觉自己真是高看了自己。
  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庸俗之人,他不过如此。
  杀人不如诛心,与其总管着裴玄应不跟太子旧人见面,不如撕开裴玄应那点儿自我感觉良好。
  而今,他将自己这些家事告诉给薛凝,他瞧着薛凝说道:“大兄这样的人,想要做成什么事,他一定要做成了才罢休。”
  论来不过是裴家家事,薛凝却不觉听得心惊肉跳。
  “之后回到北地郡,我便迫不及待的去寻阿兰。”
  去时不屑一顾,归时却迫不及待。
  他太高看自己,彼时以为自己多清白,多高贵,那样高高在上,从道德上审判自己心爱女娘。
  其实自己也没多好。
  阿兰对红绡出尔反尔,原来自己也会。
  “我那时心里想着,我要与她和好。”
  “我没有杀她。”
  第115章 姿态放得太低,便绝不会尊重你……
  裴玄应那样说着,眼前又浮起最后见着容兰时场景。
  春风亭中,容兰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一道殷红划痕从容兰胸口开始,蜿蜒至腹部,以八字型剖开腹腔。
  他耳边似听到了狼叫。
  北地多狼,那畜生却在周遭叫,令人骨子里发寒。
  他原本是要吓薛凝,眼见这小娘子生机勃勃,大约并不知晓这世家之中生活是怎样的窒息。
  虽为孤女,也未必全然皆是不好,至少会自在些。
  薛凝未必喜欢被大兄那样的人拘束。
  未曾想说到后来,反倒是裴玄应说得动了情。
  他回避那桩事,到底还是想到了容兰,更想到了阿兰的死。
  薛凝轻轻眨着一双漂亮杏眼,言语柔柔,嗓音好似从天边传来:“所以裴二公子很后悔,一回到北地郡,便迫不及待的约见容兰?是,约在春风亭?听说从前你老是跟容娘子在那里见面?”
  裴玄应却如梦初醒,断然否认:“不,那日我并没有约她。”
  薛凝嗓音里有着体恤,不过说出的话却暗暗有陷阱。
  裴玄应神思微微恍惚,不过却未上钩,否定也很快。
  他嗓音也肯定起来:“那日我并为见过阿兰。”
  裴玄应方才说得十分动情,提及曾经情深意切,也细腻描绘了他对容兰感情变化,从高高在上到悔不当初。
  但裴玄应还是坚持当初的说辞,那便是案发当日他与裴无忌一道,并未见过容兰。
  至于他张口说自己并非杀死容兰凶手,那可采信成都又淡几分。。
  裴玄应却已不能应酬薛凝了。
  他脑里浮起的是滴落绢帛上墨水,那片布帛被他画得乱七八糟,接着便是容兰死时被划开的血淋淋尸首。
  再来就是,裴无忌一双手按住他肩膀,说欣赏他的有情有义。
  于是裴玄应面颊之上就浮起了一层厌倦之色,挥挥手,便让薛凝离去意思。
  薛凝瞧着也问不出什么了,也告了辞。
  薛凝刚到北地郡,便有人迎候。
  裴无忌安培周到,已收拾了一处院子,让薛凝安歇,内里以布置妥当。
  不过却被薛凝拒了。
  裴无忌是好心,只是这桩案子既事涉裴氏,薛凝总觉得不要太亲密才好。她在北地郡的朔风驿里择了房间,暂且安歇。
  来迎薛凝的户曹张延便有几分迟疑。
  “薛娘子身子娇贵,只怕委屈了。”
  薛凝摇摇头,只说道:“不打紧,我看朔风驿也尚算洁净。朔风驿既在城内,我身边也有卫郎君护着,安全应当无虞,不必担心。”
  张延小心翼翼:“二公子性子一向不大好,今日能见薛娘子,大约也是瞧着薛娘
  子跟裴家情分。”
  言语里旁敲侧击,也有试探薛凝跟裴家关系深浅意思。
  薛凝笑了笑,也未答。
  然后她轻轻问:“二公子性子不大好?”
  张延赶紧说道:“也非性子不好,只是眼里揉不得砂子。当初他老师周鄢有罪,他便大义灭亲,总归是见不得咱们这些俗人。”
  “不过杀人之事,大约也绝非二公子所为。”
  张延言语里自是奉承裴氏。
  “容娘子不如他意,故那般吵闹。以二公子性子而言,自然不会吃这回头草。容娘子也是年轻多情,与长孙公子渐至一处,本来已经各不相干。年轻男女分分合合,哪至于要死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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