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她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更不会这般轻易罢休。
  如今站在郦婴跟前,她已撕破了脸,这样向着郦婴宣战。哪怕曾经是最亲密的夫妻,如今却已是仇人。
  邓珠私底下哭过,但如今却没有红着眼睛流泪,她亦不愿再露怯。
  邓珠低低的哑着嗓子说道:“我只是好奇,侯爷你为何笃定寻不出凶手。若你不是,总有个人杀了陈薇。那薛娘子善于断案,又有玄隐署、廷尉府等掺和起来,又证明紫兰之事是假,又挖出越止旧事。”
  “一切向好。”
  “为什么侯爷就笃定寻不出那凶手,为自己洗清冤屈?反倒这样火急火燎,赶着舍了自己儿子顶罪?”
  邓珠低低声:“如此一来,大约也只有一样可能了。”
  “因为你便是杀陈薇凶手,你知晓寻不出别的人,所以你只能处心积虑,谋一个人替你定罪,便是舍了自己儿子也不可惜。”
  第69章 猎杀羔羊
  就好似薛凝表明态度那样,哪怕郦婴有心控制陈薇,也只能说郦婴颇有嫌疑,不能说一定是郦婴杀了人。
  可若是郦婴迫不及待的找人顶罪呢?
  他为何心虚至此?他一定要安排宽儿定罪?无论怎么说,宽儿总归是他儿子,能舍下如此心思,必定有非这样做不可情由。
  邓珠向前一步:“是你杀的陈薇。”
  这是一个肯定句。
  郦婴则淡淡说道:“邓娘,你又多想了。”
  他叹息:“你怎么会有这样糊涂念头?”
  那张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愠色,瞧不出半点激动。
  也许许久以前,郦婴曾经激动过一次,没能控制住自己,导致身陷囹圄。但现在,胜利曙光就在眼前,
  昌平侯却平静下来,至少不会在即将脱身之际失态。
  又或者邓珠发疯亦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邓珠厉声:“若不如此,你如何让宽儿让你顶罪?”
  郦婴平静说道:“我何时承认这件事?我只是跟你说,与宽儿相比,我对于昌平侯府更重要,连邓娘你都是这样想的。我是想劝你,纵然失了宽儿,日子也要向前看。”
  仔细想来,郦婴确实并未留下半点话柄。
  他甚至有点不耐:“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你一个自说自话。”
  那言语里有邓珠熟悉的轻蔑与不耐,就仿佛邓珠言语很无谓,很可笑。
  算不得如何疾言厉色,却会让人绝望。
  五年前,邓珠听到郦婴这样言语,便会忍不住自省,仿佛自己哪里真错了。
  但现在邓珠却不会疑自己判断。
  郦婴语调甚至柔起来:“你便是心思太多,有许多糊涂奇怪的念头。我不知你为何寻上郦安,更不知晓郦安是怎样说的。你仔细想想,又或者你言语太急,情绪太激动,所以他不得不顺着你话应几句,不敢逆你意思。”
  “你不若将郦安招去廷尉府,看他会否仍这么说?邓娘,宽儿虽有事,你也需稳一稳,绝不能真糊涂如斯。”
  他不断说邓珠想得太多,邓珠却不为所动。
  郦安被她逼出真情,但当然不会去廷尉府说实话。
  都是一丘之貉,怎会拆了这大戏。
  邓珠气得脑袋微微晕眩,唇瓣亦是在轻轻颤抖。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分明竭力使得自己平静。
  邓珠:“看来侯爷放心得很,笃定不会被人拆了台子。”
  郦婴口里说道:“邓娘,我只担心你的身子,怕你又犯了病。你为了宽儿的事急了心,便是失了礼,我总归不能和你计较。”
  “只可惜,你又不能去廷尉府看宽儿。如今宽儿因罪押在廷尉府,案子未审结,是不允亲眷看顾的,便是递个东西也难,无非是怕内外勾连串供。想来,你也是焦心得很。否则今日必然不是来看我了。”
  这当然也是实情,郦婴算计得也很妙。
  因这样的缘故,邓珠便见着不郦宽了。
  郦宽年轻、忧郁、急躁,当然性情也是游离不定。他在邓珠跟前长大,对邓珠不失敬重。如若邓珠劝说,那么郦婴为父顶罪的心思亦是会动摇。
  可偏偏邓珠是见不着的。
  郦婴意思也很明显,邓珠能怎么办?
  邓珠还能怎么办?
  不过区区妇人,也翻不起什么浪,更阻不住郦婴一番谋算。
  就像郦婴早预料那样,邓珠含忿却无语。
  郦婴取了剪子,揭了灯罩,将灯花剪亮些。
  灯火辉辉,扑在他面上,照着他英挺五官,以及白发斑斑。
  那心里的郁毒都闷成白发了。
  这五年来,郦婴要一遍遍压下心头恨色,遏住心头发疯似郁闷。
  好在如今快要熬到头。
  但越是如此,他愈发谨慎,并不想一些异数坏了自己计划。
  他口里却说道:“待我得了清白,回到昌平侯府,你仍要与我做夫妻。”
  邓珠袖下手指轻轻发抖,她虽告诫不去想,却遏制不住。
  那时宽儿定罪,郦婴却回到昌平侯府,以后日子会怎样,她想都不敢想!
  邓珠吃力的想,郦婴这是在威胁?
  虽是轻描淡写,却令人寒意入骨,仿佛前程一片昏黑。
  她与月儿看不见前路——
  郦婴却说道:“不过你放心,我既已说了不与你计较,话自然是真心的。淑妃娘娘如此使力,不就是意在笼络?邓家与昌平侯府结为姻亲,相互依仗,我绝不会冷了你这个正房夫人。”
  “若你嫌我,也不要紧,邓家也会选邓氏族女送入府中,帮衬你打理家事,生儿育女。”
  那话句句体贴,却也是说哪怕娘家人也未必会站在邓珠这一边。
  本便是如此。
  若不是淑妃句句提点,邓珠未必能放得下心中怨意,这其中自有些利益纠葛。
  他只是要告诉邓珠,邓珠身后空无一人,无可依靠。
  邓珠这些年管着昌平侯府,可郦家总归姓一个郦字。
  她与张氏关系好,难得婆媳间没什么龃龉,相处极融洽。这情分也不见得全是假的,但人有亲疏远近,再怎样,邓珠也比不过郦婴这个亲儿子。
  郦婴只不过想要万无一失罢了。
  总不能任着邓珠折腾,他要毁去邓珠心气。
  虽然邓娘翻不起什么风浪,但总归要避免节外生枝才好。
  邓珠垂头不语,袖下手掌蓦然紧紧握成一个拳头。
  她蓦然抬起头,眼里并不是郦婴想要看到的泪意,反而透出锐意。
  “若侯爷当真回来,我定要与你和离。宽儿之事,我不会这般认命,哪怕当真定罪,我此生别的什么事都不做,定要纠缠到底,寻出一个清白真相。”
  郦婴倒是惊了一下。
  倒不是他觉得邓珠真能翻起什么风浪,而是因为邓珠在他面前素来柔顺,他从未想过邓珠还有此等刚烈之姿。
  然后邓珠转身欲走。
  她听着郦婴说道:“那和离之后,月儿总归姓郦,总不能让月儿随你出府,女儿总归是要留在昌平侯府的。”
  郦月今年才五岁,虽是女儿,但和离的妇人是带不走的。
  郦婴句句皆是诛心之论。
  邓珠猛然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郦婴,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男人。
  是这样的冷酷,因为冷酷而显得平静。
  因为过于平静,显得缺了几分的人性。
  然后邓珠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过头,转身出门。
  天寒有雪,当真极冷。
  邓珠扯着披风,心情亦十分激荡。她知晓自己没有退路了,一旦郦婴从法觉寺出来,她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将郦婴送进去定罪,否则她也没有所谓以后。
  仆从提着灯,照着夜雪纷纷乱下。
  邓珠想要不管不顾走进雪堆里,让这夜雪将自己淋个通透。
  好似这样才能将她发烫的额头浇得去温。
  然而邓珠在廊前停了步,接过仆人一旁递过来斗笠,稳当系在头上。
  她不能如此轻快,不能去淋雪,更不能受寒生病。
  因为她没有放弃,所以她要惜身,所以她要冷静。
  她不会让五岁的月儿被人夺走。
  亦不会让狱中的宽儿成为牺牲品。
  正因为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做,故邓珠方才要惜身。
  一想到开始时自己东奔西走闹着要给郦婴机会翻案,邓珠就后悔羞怒,恼恨自己。
  但现在并不是懊恼时候,也不是枯坐沮丧之时。
  邓珠还未放弃,更未死心。
  一道俏丽身影浮起在邓珠脑海,是她白日里见过的薛娘子。
  屋中的郦婴已放下剪子,重新套上的灯罩。
  邓娘拂袖而去,看着仿佛不甘心,郦婴有些吃惊,但震惊也谈不上。
  他也算到邓珠会不快,可也不觉得邓珠能做什么。
  至情至疏夫妻,本也不过如此。
  当初娶妻,也不过是慕邓家女温婉柔顺,贤惠懂事,故而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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