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老金颔首应道:“是。”
……
“他们现在都说你是戕害忠良的佞臣小人,而后你上街可得小心些了。”
殿中茶香弥漫,周珑靠在案边与周蒙对弈,说的话却是对着层层纱帘外的人。
晋昭跪坐在帘外,回道:“他们不是真忠良,微臣问心无愧,自然也不会怕那些背后作乱之人。”
殿内一阵轻笑,周珑落子道:“如何不是忠良?他们赵老侯爷的牌位至今还在功臣阁里摆着呢……”
“永定侯确是我大延功臣。”晋昭垂眸望着膝下软垫,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道:“可昔年镇国公,又何尝不是?”
此言一出,周蒙捻着云子的手忽地顿住。
他与周珑对视一眼后,又望向帘外人的身影:“怎的忽然提起……”
话到嘴边,周蒙却忽然不知怎么称呼了。
是直呼姓名?还是称罪臣明氏?但无论是何种称呼,都不该是“镇国公”。
周珑皱起眉头,问道:“可是会审时,赵渭交代了什么?”
“赵渭曾言,当年明氏叛国一案有冤。”
晋昭自袖中取出请罪书,递给一边的侍从道:“骠骑将军明璋通敌叛国、蓄意挑起战乱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哗——”
纱帘被人一把甩起,还不等侍从将请罪书送入内殿,周蒙便冲了出来。
霎时殿内暖香袭上晋昭面庞,她动也不动。
只低眉道:“通敌叛国的另有其人,臣恳请殿下重审此案,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清白。”
周蒙被外边的冷气激得打了个哆嗦。
内殿周珑看见周蒙的模样,侧首示意宫女去递上外袍。
温暖的貂裘覆上肩背,周蒙发抖的身形却没有丝毫的好转。
他一把抓过侍从手里的请罪书,死死瞪
着晋昭道:“你可知,当年上书弹劾的人是谁?”
晋昭迎着周蒙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当年上书之人是兵部侍郎,也正是如今的侍中谭大人。”
“知道你还!”周蒙一时气极,指着晋昭的手都开始发颤,“你是生怕那些人找不到我身上的漏洞!”
“臣不敢。”晋昭道,“正是因为此时牵扯到了谭大人,殿下才更应该主动查案,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谁料周蒙更怒了:“你!”
“皇兄。”周珑出声打断道,“我以为晋昭说的不错,此事得好好查查,也正好堵住那些为赵氏鸣不平的嘴。”
周蒙叹息道:“阿节你不知道,这……这明氏案不是……”
周珑抬手挥退左右:“我知道,此案是父皇心中死结……可正因为是死结,我们做儿女的才更应该为父分忧,不是么?”
周蒙摇摇头:“不……阿节,你那时候还没出生……你不懂……”
周珑道:“阿节是不懂这些……可如今父皇重病,都不知还能不能在醒过来……皇兄,群臣都看着你呢……您若将此事按下,他们会怎么想?会觉得您畏怯陛下?还是认为您包庇谭氏?”
周蒙沉默下来。
晋昭道:“当年之事,依赵渭所言,是有人做了假证构陷明将军,也许谭大人并不知情,微臣今日所求,不过是想请殿下一道旨,让臣去问问谭大人,当年之事的一些细节。”
周蒙终于垂下肩来,他看着晋昭道:“明氏案至今已过十五年,赵氏罪名已定,你又何苦去将这些旧案翻出来,扰得所有人都不安宁。”
他不明白,依晋昭的年龄,应当连对当年之事都没听说过,为何非要费力去查此案。
晋昭抬起头,道:“殿下,臣是齐州景阳县生人,在臣的家乡不远处,有一座鹤山。年幼时臣曾去过那……那山上是郁郁葱葱,山脚处却是累累白骨……臣曾问过,那些人是谁?又为何葬在那处,他们说,那些是叛军……是大延之耻。”
“殿下去过鹤山吗?那的白骨层叠交错,比这宫殿还高上许多,五千军士,生无定所、死无归魂……杀死他们的甚至不是敌人的刀剑,而是曾经的同伴……”
“如今臣看着赵渭所书的一切,眼前便只能浮现那白骨青山。臣不敢想,若当年明氏一案有冤,那那些将士死前,该有多绝望……他们的亲人又该有多痛苦?臣不想往后将士们为朝廷拿起刀剑时,只能想起当年明家军的惨剧,更不想当年被解散的凌霄军旧部,毕生都活在那一案的阴影中。”
说道此处,晋昭起身叩首:“殿下……臣恳求您,重查当年明氏一案,便是不为了镇国公一家,也请为了我大延万千将士着想,严惩当年真凶,还将士们一颗军心。”
第86章 祈春回(2)我们早该见面了……
翌日,清晨的天空冰冷而沉静。
谭府檐头的冷霜凉得发白,更衬得府内宁静。
茶室内,谭屹跪坐在案几前,手边是一本摊开的奏疏,纸页微黄,想是有些年头。
他却没有去看,只手执茶拨挑弄茶则中的败叶。
门外青砖上忽有脚步声响起。
侍从垂首立在门外:“老爷,有客来访。”
谭屹手中动作仍旧不停,只道:“请进吧。”
门外侍从应声后便离开了,茶室又回归了死一般的寂静,只留下炉上水壶咕咚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石砖上又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吱呀——”
门被推开,晋昭随着满庭的冷气走了进来:“谭相。”
谭屹似是对她的到来早有预料,提了温好的茶杯放到对面:“倒是许久未有人唤我谭相了。”
晋昭落座,顺着谭屹的话往下说:“您与林相皆是三省长官,自然担得起丞相之名。”
“丞相?”谭屹失笑,“林相三朝元老,又是出身名门,受宣帝遗恩,进可训诫天子、退可统领百官,自然能担得起这一个‘相’字。可我谭屹,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能成婚的宦官罢了。称我为相,那是对丞相的侮辱。”
晋昭道:“谭大人过谦了,林相固然德高望重,可您亦是国之栋梁。”
谭屹苦笑:“栋梁?我只怕在你眼里,我和我儿一样,都是大延的蛀虫。”
“下官不敢。”晋昭垂头拱手,掩下眸中不耐,直言道,“今日前来,是为与谭大人之约已成,付情与扶微,还请大人送回来。”
谭屹静了一瞬,道:“这我只怕不能答应你。这付情身系鉴宝楼一案,又与赵九成有联系,许多事,我还得再问问。至于另一位姑娘,我见他与付情似是关系匪浅,只怕是知道些什么,恐怕也不能放走。”
听了谭屹此言,晋昭倒也不意外,明知故问道:“赵氏已经伏诛,谭大人还想再知道些什么?如今这般,是不愿履约了?”
谭屹道:“这背后有些事,干系甚大,谭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说来也是为了晋大人好,有些事,牵涉其中,只怕不是好事。”
晋昭默了默,良久,又道:“谭大人所指之事,若是指昔年明氏叛国一案,那只怕您的好意要落空了。”
她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令牌:“说来下官今日拜府,还有一桩要事。”
谭屹抬眸,望见晋昭手中的东宫令牌时,他便起身跪下:“臣谭屹,见过太子。”
晋昭道:“罪臣赵渭曾言,昔年明史案有冤……传太子口谕,念及谭大人当年亲历此案,请至兰台一叙。”
门外忽然喧嚷,官差鱼贯而入。
晋昭身后的门被推开,冷气顿时将案几上的纸页吹着翻滚数页,露出最末一行字。
兵部侍郎,谭屹,恭请圣安。
晋昭道:“付情既是赵九成旧人,又牵涉到过往明氏案中,也需要带回台中问话,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不必了。”
院中女声沉静,女子一身素衣走来。
瞧着不过是四十不到的年纪,她却已是鬓发花白,面容憔悴,眼神却坦然。
付情站在青砖路尽头,遥望着茶室内的晋昭:“晋大人,我们早该见面了。”
晋昭回过头,望着不远处的女子,许久不语。
说实话,她不敢见她。
眼前人变了许多,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晋昭竟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
白驹过隙,一晃十五年,一切物是人非,可眼前人的身影却轻易能与当年重叠。
晋昭身形都不自觉晃了晃,仿若身处虚幻之中,她强行稳住心神,侧过首,不再看庭中人,只冷着声道:“带回去。”
待付情被官差带走,谭屹才道:“你的那个朋友我已经放走了。”
见晋昭不语,谭屹又道:“我见到她的一瞬间,就知道,京中有人欲翻当年明氏案。我想过许多人……起初还以为你是被人利用……可万万想不到,要翻案的人正是你,晋大人。”
“把证人放到郊外不管不顾,这可不是智举。”谭屹站起身来,“晋大人……你是明氏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