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夫人……”
杜大娘见归正卿离开,心中惴惴不安,道:“您怎么能让老爷回去呢?”
“他心在朝堂之上,我留不住。”盛瑛垂眼望着月色在指尖游过,道,“与其留个活死人在身边,瞧着他郁郁不得志,不如放了手,替他少些负担。”
杜大娘几乎要哭出来:“那也不能仍由老爷就这么去啊……您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也是没办法的事。”
盛瑛眼中瞧不出半点悲哀,只淡然道:“他一心扑在江山社稷……只可惜,我是个困于后宅的妇人,走不进他的世界……至于孩子……”
盛瑛苦笑:“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要我用孩子困住他?”
“怎能这么说……”杜大娘道,“这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不是困在后宅?”
“所以啊……我在天下女子里,还算得上是幸运。”盛瑛望着天际钩月道,“至少他归正卿,还算得上是良人。多少载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我也知足了……”
“如今只愿,在霖都这缸浑水中,他能够保全自身罢了……”
第74章 行路难(4)愿正山河,澄清浊流……
昨夜秋雨方歇,镇霖城几乎一夜步入深秋。
长街上潮气冰凉,晋昭踏在砖石上,忍不住拢了拢衣襟,仰头望向苍天。
高天阴霾遍布,雾气几乎要将人死死压在这大街小巷中。
不过一夜微雨,霖都竟有几分初冬的寒意了。
日光半分也透不出云层,时而吹过的风冷得刺骨。
让人分不出如今到底是清晨还是暗夜。
御史台坐在蒙蒙雾海中,瞧不真切。
晋昭捂紧了衣襟,向着那灰蒙的红门,脚步加快。
“快……去宏义门那看看……”
门后的声音轻飘飘的,忽近忽远,听不真切。
晋昭有些怀疑自己身在梦中了,她几个快步上前,单手叩上门扉。
“咚咚……”
木板声音沉闷,质感真实,此处不像梦境。
晋昭又回头望向身后。
雾锁长街,看不见尽头,只有屋檐几滴露水滚落在雨铃上,带来清脆微渺的回应。
“吱呀——”
身后门被拉开,夏孰的声音传来:“晋大人?您怎的不唤人通传一声……”
晋昭陡然回神,回头望向夏孰的面容,霎时种魂归人间之感。
她拍落一身的寒气,随着夏孰走入衙门内,问道:“我方才听你们说……宏义门?”
一路走入房中,夏孰替晋昭卷起门帘,道:“是,他们说今日有人要敲登闻鼓。”
房中温暖许多,晋昭雪白的脸色总算有了几分血气。
她问道:“登闻鼓?”
“是。”夏孰回道,“我们遣人去瞧了。”
晋昭凝眉,走到案边,燃起烛火。
窗外雨点飘飞,打在桂叶上,碰出轻微的声响。
她抬手,轻轻拢住烛火,微烫的火焰总算带来几分真实感。
晋昭望着窗外。
青翠的树影透过纸糊的窗棂,留下一方暗沉的阴影。
她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着问道:“这桂树,今年都没有开过花么……”
夏孰一怔,没想到晋昭会突然问起桂树来。
他答道:“往年都开的,许是今岁节气怪异,会开的晚些。但瞧着今日降温,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开了。”
晋昭沉默下来,望着窗外,又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不好了!”
门外,一声大喝,打碎了一室的静谧。
夏孰皱了皱眉,推开门拦住那人:“你这是怎的了……”
那警卫反手抓住夏孰的胳膊,眼里满是惊惶不安:“归……是归大人……”
“什么归大人。”夏孰一时没反应过来警卫在说什么,笑道,“归大人昨日便出城了啊……你小子,想大人了是不是?”
“咚。”
门忽然被彻底推开,晋昭冲了出去。
“不……不是的……”
那警卫忧心忡忡道:“是归大人要敲登闻鼓。”
……
天边阴霾不散,微雨浸湿了宏义门下的砖石。
归正卿仰头又再望了眼顶上篆刻的匾额,而后紧咬着腮帮,一鼓作气,扬手一把揭下拢在登闻鼓上的灰布。
“哗——”
尘埃四散,这块掩盖在宏义门前数十年的布终于被甩开。
归正卿抄起鼓槌,重重砸在鼓面上。
“咚——咚——”
鼓声沉重,一声一声传入大街小巷。
归正卿红着眼,不知疲倦地一下一下地,重重甩下胳膊。
“咚咚咚——”
宫门后的守卫终于赶了出来,惊骇着望着眼前一幕。
“大胆!何人敢擅敲登闻……”
一守卫不耐烦地厉喝,但待他看清鸣鼓者何人时,霎时也沉默下来。
他转过头吩咐道:“快去禀报韩大人。”
“归正卿!”
晋昭喘息着,喝止了鼓前人:“你这是为什么?”
归正卿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回过头,望着不远处急得面红耳赤的人,笑道:“平之,你来送我了?”
“送个屁!”
晋昭气极,几步上前便要扯着归正卿离开:“走,跟我回去……”
归正卿却
推开了晋昭的手。
他环顾周围的守卫,又越过他们望向远处偷偷观望的百姓,最后才望向晋昭。
“回不去了。”他轻声道,“我归正卿就该死在这。”
晋昭气得心口发疼:“什么叫该死在这……你忘了你夫人吗!你忘了你那未出世的孩子了吗!你想死倒是容易,你让她们怎么办!”
听晋昭如此说,归正卿苦笑道:“我这一生……惟负子心一人。”
他又望向晋昭,道:“平之,帮我……帮我保住她们,好吗?”
晋昭许久未见这么犟的人了:“你自己的妻子,谁要帮你保!跟我回去……”
“嗒嗒嗒——”
宫门打开,金吾卫鱼贯而出,将登闻鼓前团团围住。
归正卿道:“回不了头了……”
韩勤望着鼓前二人道:“归大人,陛下有请。”
归正卿没有回复韩勤,只看着晋昭道:“我知那人是在利用我,也知你们都觉得我傻,认为这一切不值得,成不了……
可总要有人来敲这鼓,要让他们知道,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与他们为敌。”
他越过晋昭,望向霖都的街巷,道:“这样他们才会有所忌惮……这样才能让世人知道,朝中并非是那些人只手遮天,还有人愿为世人说话……
我等身为兰台御史,正朝纲、清君侧,还浩荡天地一个清白人间,这是天然的……臣职。如今魍魉当道,我力微薄不能抗之……便只能舍去这一身性命,与他们鱼死网破。”
晋昭定在原处,半晌说不出话。
她拦不住归正卿。
这样一个世道,忠臣、直臣,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晋大人。”
一旁的韩勤出声,道:“您既没有鸣鼓,还请速速离开此处。”
语罢,见晋昭不说话,他便命人道:“将晋大人送回御史台,还有,宏义门外街道清干净。”
一众人等听令,晋昭便只能任他们裹挟着离开。
……
待晋昭离开后,韩勤才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归正卿。
他侧过身,让道:“归大人,请吧。”
归正卿颔首,随着韩勤再次踏上深宫甬道。
天气阴寒,映得上清殿的金顶也黯淡无光。
紫阳宫内,周桓望着昏暗的窗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
叶康禀报:“归大人到了。”
周桓垂着眼,漫不经心道:“今日天寒,让他入殿吧,别在外边跪着了。”
“是。”
叶康应下,便领着人将内殿殿门关上,而后便出去通传归正卿了。
归正卿入殿,跪道:“臣,归正卿,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哼——”
周桓冷哼:“难为你,还记得你是朕的臣子,盼着朕万岁……”
“臣今日敲这登闻鼓,正是因为记着自己是陛下的臣子。”
归正卿呈上木盒,道:“此物乃赵氏当年遗失的账本,还请陛下过目。”
“账本……又是账本……”
周桓冷笑:“你这是还不甘心,非逼着朕开罪赵氏?”
归正卿垂首道:“不止账本,还有禹州赵九成的亲笔信。”
内殿,周桓一把扯开盒盖,便望见了其上书信。
归正卿道:“赵九成豢养私兵,在禹州一带为非作歹,这些年在东南,但凡与胡、赵有冲突的官员,皆被他们迫害致死,更遑论民间百姓。锦州唐毅的贪案、还有玉山匪患,皆与赵氏脱不开关系。还有唐毅,他是胡氏侯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