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哗啦——”
铜板洒在桌面,声音清脆悦耳。
道童好奇地望过去。
月光惨白,待他看清桌面卦象时,却不由得脸色一变。
坎为水,大凶。
微生玉垂眼望着卦象,只轻轻吐出八字:“内忧外患,险难不绝。”
“师父?”
道童神色恓惶:“此卦是算的陛下、还是大延……”
“既是陛下,也是大延。”
微生玉低头,轻轻捻起铜板道:“镜中影,水中月,行遇灾,静遭祸,身心不定,左右两难。”
道童不甘,问道:“可年前还是吉卦……”
微生玉道:“朝中有变数。”
道童问:“是因那变数生的卦象?”
微生玉摇头:“那变数虽险,却只是引子,水早已漫开,卦主深陷其中,不自知罢了。”
“那此卦,可有解啊。”
重重纱帘之后,周桓不知何时来到了藏月楼。
“陛下。”道童顿时慌乱地跪地行礼。
“朕早说过,你们藏月楼的人,不必行礼。”
周桓挑开纱帘,抬抬手,示意道童起身。
他又看向微生玉,道:“你说说,朕这危难何解啊……”
道童隐下眼中担忧,退回一旁。
微生玉起身,恭谨回道:“陛下仁德,洪福齐天,自是千难万陷可化之为夷。”
周桓轻笑,道:“你这话说的,和没说一样。”
微生玉回应道:“臣并非是宽慰陛下,只是卦象确是如此,世上历来福祸相依,此险虽难,却也正是彰显陛下仁德的好时机,陛下乃真龙天子,什么险难都近不了身,是以,不惧,则不险。但……”
微生玉话音一顿,抬起头道:“大延卦象,却是凶险。”
周桓眉心一皱,走到窗前,示意微生玉接着说下去。
微生玉继续道:“臣观卦象,大延内外具有祸端,内里,东南海啸、朝臣贪墨具可得现,而观外……”
微生玉望向周桓:“北部,或起兵祸。”
周桓霎时转过头来,面对微生玉。
月光渗着寒意,一时室内静得诡异。
“陛下!”
门外一声呼喊,打断室内僵硬的氛围。
一内监气喘吁吁冲到楼上,被门外守着的叶康拦住。
“不要命了?”叶康瞪了眼那内监,“陛下在与国师议事,你也敢闯?”
内监摇着头,几乎要哭出来:“奴才也是不得已,是……是云心宫出事了……”
……
室内,周桓继续问道:“那此内外忧患,何解?”
微生玉垂首道:“迎难而上,顺势而为……”
“陛下。”
门外,叶康推门而入,打断了微生玉的话。
周桓不悦道:“什么事?”
叶康道:“贵妃娘娘,小产了。”
微生玉顿时眼睫一颤,敛下眸中神色。
周桓闻言,顿时慌乱,快步走到门前,要带着叶康离开:“太医去了吗?”
叶康回道:“去了,说是不太好,要难产。”
周桓一时眉头紧锁。
他走到楼梯边时,却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纱帘后的人。
“你方才说的变数,是什么?”
微生玉回道:“回陛下,臣无能,卦象不明,只能算得一二。这变数或人、或事,都与旧事有关。”
“旧事?”
周桓冷下脸来:“什么旧事?”
微生玉未回应他,只道:“臣无能。”
周桓一时立在原地,半晌不语。
“陛下……”
叶康扶着他的手臂,忍不住提醒道:“娘娘那……”
周桓这才反应过来,转身离去。
待周桓走后,微生玉立在原地,望了眼案上的铜板,又抬头望向窗外明月,许久都未曾言语。
“师父。”
一边的道童忍不住问道:“此卦真的能解吗?”
“解?”微生玉冷笑,“本就一捧水中月,聚散何必怨祸福?因什么得的,便会因什么散去。”
道童不解:“师父,这是何意?”
微生玉摇摇头,道:“这坎卦之引,与当年贲卦之引,乃是同一人。”
“同一人?”道童瞪大了眼,显然还是不解。
可微生玉已经不欲再回答。
他只望着明月轻声叹道:“我倒真的开始怀疑,这世上有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了。”
明月无声,回答不了任何人的疑问,而远在西北的回纥,亦有人正对苍天起舞。
铜铃相撞叮当作响,营前篝火几近人高,火光炽烈、张牙舞爪。
一只惨白的手握着铜铃晃动,暗红广袖飞舞,女子赤脚舞于金沙上。
她腰身纤细,身形几乎与火光融为一体。
黄沙上风烟弥漫,卷得火焰似红莲摇曳,与女子共舞。
女子墨发如藻,被红绳束缚又随着舞步似鱼尾跃动。
周遭族民轻哼歌谣,亦有木鼓敲响以做伴声。
月光如水,与火光相接,女子游于水火之间,深黑的面具沉重,其上赤金纹样神秘又不祥。
人群之外,只有一人稳坐于台上,静眼垂望台下人颂舞。
他编发精细,肤色偏深,一双琥珀瞳映着火光让人移不开眼。
分明是少年人的面容,可眉宇气势凌厉,令人畏怯。
篝火周遭歌舞渐息,火堆中爆出一声脆响,众人单膝跪地面向台上。
男子起身,踏下台阶,战靴上刀痕丛生,压得木阶作响。
女子自火中取出虎骨,读卦后单膝跪地道:“秋暑不去,天将大雪,隆冬难过,凶。”
男子垂眸,接过虎骨,道:“何解?”
女子起身,素手抬起,指向南方,回答道:“南下。”
“那便应天之命。”
男子眼睫不抬,火光前,琥珀瞳仁橙红得近乎透明。
他将虎骨甩回篝火中,道:“南征。”
霎那间,所有人跪地高呼:“顺时应命!天佑可汗!”
“顺时应命,天佑可汗!”
月光下,一道道喝声几乎响彻天际,仆固辛抬起头,仰望深沉的夜空,眼底是盖不住的野心,他亦轻声道:“顺时应命,天佑……可汗。”
第64章 兵祸(2)就叫周荣
是夜,云心宫内灯火不息,廊下宫婢来往脚步不停,里外人声嘈杂,无不为殿内的血腥气感到痛惜。
沈莲菩脸色苍白,浑身被冷汗浸透,双眼瞳孔涣散,几乎没有了力气。
“快……参汤……”
“娘娘不能这样下去了……”
“……皇子不肯出来……动静太小了……”
“……出血太多了……不行……”
周桓坐在外殿,听里边除了接生婆子的声音,再没了别声息,心不自觉沉入谷底。
殿内,沈莲菩望着眼前床帐,神思渐渐远去,只感受到身边人的焦急,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旁人递来汤药,她也只能麻木地饮下,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一时被呛得咳嗽起来。
咳声细弱,翠涛望着沈莲菩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上前紧紧握住沈莲菩的手:“娘娘……娘娘……您……您
用些力,奴在这里……陪着您……求您看看奴……”
“奴”,这并不是宫中婢女自称的方式。
可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莲菩的腹中,一时没注意到翠涛的反常。
晶亮的泪水坠到手心,沈莲菩眼睫动了动,侧首看向一旁哭成泪人的翠涛。
“别哭……”
沈莲菩想替她擦眼泪,却连动动手指都难。
翠涛连忙手忙脚乱地将脸上的泪水抹去,绷着唇道:“不哭,我不哭……姑娘,我不哭……”
这回却轮到沈莲菩落下泪来。
珠光滚落白皙的脸颊,她望着翠涛,又有些恍惚起来:“阿翠,我们是不是要回端云山了……”
翠涛泪如雨下,却不敢回答沈莲菩,只死死抓着沈莲菩的手靠在额心,嘴里轻声念着经文,祈求用自己的寿命换沈莲菩的平安。
身下的血越来越多,沈莲菩竟奇迹地感觉不到冷了,只觉着身子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似地。
她心知,这是不好了。
“不行了……这血……”
产婆无力地往后靠了靠,望着面前血池似地床畔,叹声道:“去回禀陛下吧……”
沈莲菩不再想管旁人要做什么,即便这是她的身体。
她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翠涛,半晌,才问道:“他呢?”
旁人都以为沈莲菩问的是周桓。
继而回答道:“娘娘,陛下在外殿陪着您呢,您努力些……”
可翠涛知道沈莲菩到底问的谁。
她没有说话,只低下眼,回避沈莲菩的视线,摇了摇头。
“呵……”
沈莲菩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嘲讽,只轻声吐了句:“懦夫……”